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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月 II 【2】

项允超醒过来,躺在镇上的医疗所里。


李立申看见项允超醒了,松了一大口气。


项允超想坐起来,被李立申赶紧劝住了。


李立申说,你之前没醒,医生也检查不出原因,我们也不敢再搬动你,你要是好一些了,我们就换家大的医院。


项允超摸了摸后脑勺,隐约有一个肿块。


李立申见项允超沉默,有些担心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恶心?


项允超说,我没事。


他顿了一下,问,谁救了我?


李立申说,是一个牧民救了你,你掉进了山崖缝隙,那底下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水潭,幸好水潭与外部相通。


李立申还在说着。


项允超想,不是他。果然不是他。





项允超自我感觉良好,但李立申坚持送他再去城里的医院检查。


项允超也明白李立申的心情,自己是资助方,却出了这种意外,而且这事算是邓祖兴惹出来的,也是李立申的责任。


李立申恨不得亲眼看着项允超经过九九八十一种检查,让所有医生签字画押没病没痛后遗症。


李立申专门从城里叫了辆商务专车,确保项允超这一路不颠不簸不磕着碰着。


邓祖兴嘟囔一句,有这个必要吗。


李立申听见了是真气得想把邓祖兴打一顿,更想指着邓祖兴的鼻子责问他,这祸都是你闯出来你现在闭嘴行不行!


但不行,他是队长,就要拿出队长的样子来。


李立申深呼吸来压抑暴怒心情,对乔诗雨说,我陪项允超先去城里看病,你留下来看着其他人,收拾完了行李之后再来城里和我们汇合。


乔诗雨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李立申的脑门更疼了,这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便只做不知,说,诗雨,现在能信任的只有你了,你务必做好督导。


乔诗雨很想说自己去陪着项允超,但毕竟要面子,开不了这个口,只得点点头,说,立申,你放心,我这边一收拾好了,立刻来找你们。


李立申苦笑,心中想说,你们还是慢一点收拾得好。


他心里的计划是送项允超去城里检查,只要医生开口说能上飞机,就立即买机票送项允超走。


李立申之前也跟着教授和其他团队来过草原,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他的心里总有一些不安。


就连草原的天空,映在眼中,也多了几分风云叵测的意味。




出发的当天,项允超才想起一件事。救了自己的那个牧民,自己还没来得及道谢。而自己这一走,很有可能就不会再回来。


项允超想跟人当面说声谢谢,还准备了个大红包。


李立申担心迟则生变,就劝项允超先去城里,让乔诗雨他们去找那牧民。


李立申的担心也有道理,虽然很多牧民都改变了逐水草而居的生存模式,但还是有一部分传承了传统,救了项允超的那个牧民就是如此,草原茫茫,要到哪里去找,就算找到了,也要花上至少三五天工夫,这三五天的时间,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但项允超偏偏在这个问题上犯了犟,坚持一定要亲手封个红包。


李立申苦劝无效,脸都沉下来了。整个队伍内忧外患,就没有一个人是省心的。


他硬邦邦留下一句,好,我帮你去找,你等着。


转身便出了病房。


项允超原也有气,但靠在病床上,看着窗户外的蓝天白云,不由得自嘲一笑,有什么可犟的,说来说去,其实是找借口,来拖延离开这片土地的日子。


就算这片土地上的人和物,都已面目全非。


他还是不舍得。



 

不一会儿,李立申笑着回来。


项允超觉得奇怪,李立申这脸上的笑容是真的喜气洋洋。等李立申一开口,项允超便明白原因。


李立申说,那牧民今天也在镇上,我一出门就遇上。你说巧不巧。


项允超苦笑。


真巧。


看来,就连长生天,也在劝自己离开。


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终究不应该逗留。



李立申一手扶着项允超,一手拖着行李箱走下了医院楼梯,穿过大堂,来到门外。


门外阳光明亮,停着一辆深蓝色的商务车。四座的,13年的款,看得出来这是李立申能找到的最好的车。


一个高个子站在车门边,一揪一揪的头发又长又乱,随意扎在脑后。穿得很有牧民特色,天气这会儿回暖,却仍是挂着半身皮袄子,袄子面灰了吧唧,羊毛都纠成了一颗一颗小球似的疙瘩,估摸着好几年没有洗,底下倒是一条普通的黑色长裤,又踩着一双看不出来原来颜色的运动鞋。


项允超想,自己那个红包应该再厚一点。


李立申跟项允超说,就是他。


然后冲着高个子牧民喊了一声,阿庸。


那高个子回过头来。


项允超站住了。





头顶是一望无际的瓦蓝瓦蓝的天空。


这座镇很小,出了镇,便是辽阔的草原。


天空之下,草原之畔,时光犹如洪流,奔腾而去,绝不回头。




项允超想,他不是铁木真。


项允超推开李立申,走了过去。



那年轻的牧民看着项允超。


那年轻的牧民有漆黑的眼眸,薄红的嘴唇,如雪山一般光洁的面颊,宛若草原霞光一般的姿容。




项允超走到了牧民跟前,脚下趔趄。


牧民及时伸出手,扶住了跌倒的项允超。




项允超握住牧民的手臂,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心。


项允超仰起脸,看着牧民的面孔,嘴唇颤抖,心也在发抖。喉咙干涩,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越是焦急,越是不能言语。


终于,拼尽了所有力气,项允超哑着嗓子,开口问,刺青呢。




李立申赶过来,诧异的说,你们认识?


项允超置若罔闻,反倒是握紧了牧民的手臂,再问,你的刺青呢。


李立申越听越糊涂,见项允超一声声的问,忍不住说,允超,他没法回答你。他是个哑巴。


项允超整个人颤了一下,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牧民。


而那牧民即便听见了李立申说的‘哑巴’两个字,依旧神色平静。


因为李立申说的,是事实。








阿庸是孤儿。很小的时候,被一支迁徙中的部族捡到。


那个部族以放牧为生,顺应着季节的变换而迁徙。捡到了一个小孤儿,就把他放在部族里养着。


这个孤儿长到十四岁,统计局的工作人员来部族统计人口,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


在户籍所登记名字的时候,询问出生日期,牧民就报了捡到他的日子。再问名字,牧民想了想,说,叫阿庸。


在部族的语言里,是哑巴的意思。


阿庸没有上过学,镇政府的工作人员也想过送他进福利院,但一来是福利院本就收容超额,二来,阿庸更习惯草原生活,他喜欢骑着马任意奔驰,在草原漫无目的的游荡。与圣山相通的水潭,也是他发现的。




项允超特特找到镇政府的工作人员确认阿庸的档案,户籍中心的工作人员找出了当年帮阿庸建户口的照片。


泛黄的照片上,是十四岁的少年。


眉目依稀似曾相识。


项允超想碰一碰照片,但又收回手。




李立申纳闷,为什么项允超对阿庸这么执着。难道就因为是救命恩人?




从户籍中心出来,项允超回了酒店。


阿庸就待在酒店房间里。


项允超半是恳求半是强迫的留阿庸下来。


阿庸比划过,要回去赶放牧的日子。


项允超不懂那些手语,李立申则做过聋哑学校的义工,阿庸比划的虽然不是正规手语,但连蒙带猜的也弄明白了意思,翻译给项允超知道。


项允超说,你这几天的损失,我双倍补偿。


阿庸看着项允超一会儿,点了点头。






项允超回到房间,阿庸正坐在窗边看着天空,见项允超进屋了,便站起身。


项允超走到阿庸跟前,拉着他坐回椅子里,自己则是蹲在阿庸跟前,一眨不眨的,几乎是珍惜的注视这个不能说话的年轻牧民。



李立申在一旁看着,心中疑惑更甚。



项允超说,你认识我吗。


阿庸看着项允超,比划来了几个手势。


项允超急忙去看李立申。


李立申照着阿庸的意思,说,他说,认识你。你掉进水潭里。


项允超原本眼中闪动的一点光亮,又熄灭下去。




李立申真是捉摸不透项允超这个人。


没接触之前,看城内报纸杂志,以为他是个花花公子。接触之后,发觉他对蒙古有独到见解,又以为他是个古怪学者。在圣山上,他真正让自己诧异。而现在,这位大少却蹲在一个牧民的面前,用一种古怪至极的眼神看着对方。


李立申心中一动,这牧民长得不错,别是项允超动了什么歪脑筋?


这传出去还得了,连带着整支队伍都要被外界质疑。


李立申咳嗽一声,说,“诗雨告诉我,行李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明天我们一起回去吧?”

 

项允超看着阿庸。


李立申再用力咳嗽一声,说,“允超!”


项允超却看着阿庸,说,“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李立申惊呆了。


项允超这样的行为,何止荒唐,简直无耻了!


项允超仿佛怕阿庸拒绝,急急的说,“我住的地方,有很多很好的医院,很好的医生,也许……也许可以帮你治好嗓子。”


阿庸看着项允超一会儿,垂下了眼帘,过了一会儿。


这一会儿,在项允超身上,漫长如岁月碾压过心。


阿庸垂着眼,无声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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