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4】
【4】
过了几个月，开司养好了伤，再没有人提起那件事。
开司一边养伤，一边继续上课。
时樾派来的老师开始教他一些别的课程，譬如如何制作简易炸弹，如何开枪，如何使用匕首，如何让自己的关节脱臼。
开司虽然是少年，但骨骼已经长成，要学习这些东西，需要花费十倍百倍的刻苦。
开司痛得汗水落下来，砸在面前的地上，久了都能成一小片水洼。
嘴唇因为脱水而蜕皮，汗水流进了伤口里，咸涩液体，刺得发疼。
老师们对他的努力既不夸奖，也不劝阻。
开司猜测，自己不是唯一的学生。每天的课程不同，不教自己的时候，那些老师会去什么地方，教什么样的人。
是不是有其他人，和自己有一样的遭遇。
有一天，老师比平常下课早了一些，开司脱下沉重的训练服，正想去洗澡。老师却说，“你去见时先生。”
开司脚步一顿，微微的吸了口气，走出搏击场。
时樾穿着亚麻色的休闲服，坐在泳池边。
墨绿色的遮阳伞如荷叶一般撑开。
一丝炎热都不会照到时樾。
时樾悠闲的坐着，一只手搁在桌上，摆弄茶杯的耳把。
他的手指修长但不过分纤细，骨节分明，属于男性，手指戴着一枚象牙云纹扳指，雕工精致，质地温润。就像他的人，完美，毫无瑕疵。
开司走到时樾跟前，说，“时哥。”
时樾说，“坐。”
开司拉开椅子坐下。
时樾说，“我记得你念高二。”
开司说，“是。”
时樾说，“十八？”
开司说，“我念书早，十七。”
时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那就今晚过生日，庆祝十八岁。”
开司有一丝诧异，自己的生日明明不是今天。
时樾神情淡然。
开司明白了，不由得握紧拳。
生杀予夺。
连出生的日子，都是由他决定。
开司开口，“……谢谢时哥。”
时樾露出一丝微笑，将一本文件夹推给开司，“生日礼物。”
开司接过，翻开第一页，便露出惊诧表情。
文件夹里，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的信息，身高体重，身份背景，最重要的是一份极详尽的安保情报。
时樾说，“他有个外孙女，七岁，今晚举办生日派对。你去解决了。”
开司捏紧文件夹一角。
从上那些课的第一天起，他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但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开司心中猛然一惊，抬头看向时樾。
果然，时樾正在注意他的神色。
两人目光交触。时樾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开司觉得自己的嗓子发干，“……明白。”
碧波花园是一处高级别墅社区，安保检查极为严格，若非住户的外来访客想要进入，或者住户来接，或者提前至安保处备案，并在进入时出示邀请卡。卡片印有激光镭射花纹，无法复制。
时樾却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张，通过安保之后，他问坐在副驾驶的开司，“都准备好了。”
开司沉默，点了点头。
时樾将车停在了别墅门外。
隔着一道蔷薇花墙，能听见隐隐传出的笑语喧闹。花墙内，飘着几十只色彩斑斓的气球。
开司扭身，从车后座拿出乔装改扮的衣服。
那是一套花花绿绿的小丑外套，还有蓬松到夸张的红色假发，和一顶彩格子小礼帽。
时樾看着开司。
少年的眼中如干涸大地，毫无波澜。
时樾笑了，“有意思。”
花园内，装饰了粉白两色玫瑰扎成的花环，数十只形状各异的气球摇摆，气球绳系在花环或其他物体上，并不会飞走。
主人家为了给最疼爱的小外孙女庆生，将整栋别墅布置得犹如梦幻城堡，又请来了魔术师、小丑之类来活跃气氛。
小寿星因为一杯果汁洒在了裙子上，急急忙忙回二楼卧室，换了一条粉色缀满亮晶晶星星的泡泡裙下楼，却发现原先玩耍的小伙伴不见了，庭院面积不小，另一头传来笑闹声，小女孩连忙赶过去，却险些撞上一个人，小女孩啊了一声，抬头看去，却是一个红发小丑。
小女孩看着小丑以油彩描绘的笑脸，一时吓住了，说不出话来。
小丑蹲下来，手腕一转，多出一朵玫瑰花。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惊喜接过。
小丑解开缠在腰间的长条状祈求，扭了几扭，扎出一只活灵活现的气球小贵宾狗。
小女孩高兴起来，说，“还要，还要。”
小丑又扎了蝴蝶和极其逼真的小猫。接着又扎起小女孩最喜欢的卡通片里的角色，就在快要成形的时候，小丑一时失手，气球在手中破裂。
小女孩失望的看着小丑。
小丑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小女孩拉着小丑的手臂摇晃，不依不饶的说，“再来一次！”
小丑摸了摸腰间，表示没有气球。
小女孩失落的垂下脑袋，却听见又一声类似气球破裂的声音，她抬起头，却见犹如魔法一般，小丑的手中拿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卡通角色气球。
小女孩激动的欢呼起来，说，“都给我。”
小丑点了点头。
小女孩抱住其中一个，另一只手拉住小丑，跑向人群热闹之处。
老人应酬得有些疲惫，正要回去休息，却见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女匆匆奔来，把一个花里胡哨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气球塞给自己，老人接过，说，安儿送给我的？
小女孩点头，问，外公，好不好看！
老人笑着说，当然可爱。
小女孩高兴的回头，对活动公司请来的一名小丑说，你，给我外公扎一个。
老人说，不用了，外公年纪大了，不能玩这个。
小女孩固执的说，可以的。
她对小丑说，做一个外公喜欢的！
小丑从腰后拿出一根黑色长条气球，在手中扭了几扭，转了几转，成了某个形状。然后双手捧着递出去。
老人碍于外孙女在场，只得接过，看了一眼，觉得奇怪，这是什么？
小女孩也问，爷爷，你拿的是什么？
老人刚想说不知道，但一瞬间，心中雪亮。
那是一柄‘枪’。
老人立即抬头去看小丑。但见周围欢声笑语，宾客来往，却没有一个红发小丑。
老人本能察觉危机，这时候，又发现气球重量不对。心中猛地一沉，低头看去。
‘枪’的内部，藏着类似手表大小的芯片炸弹。
这种炸弹的波及范围极小，但威力却极高。
老人开口，“来人……！”
骤然一声爆炸巨响。
宾客们哗然，现场大乱。唯有小女孩一动不动站着，脸上溅满鲜血，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一具身躯。
那具身躯被爆炸夺去了二分之一的肋骨和脏器。内脏稀里糊涂的流挂体外，透过黏连的血管和脏器，能够看见身躯之后，慌乱奔逃的人们。
老人维持低头姿势，仿佛在讶异自己身体上的巨大伤口，晃了一晃，仰面倒下去。砸进泳池。泛出血色浪花。
时樾坐在车里，听见了蔷薇花墙后的声浪转为惊恐与慌张。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开司来到车外，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少年摘下假发，放在膝上，埋在假发中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从照后镜里看到一脸油彩的自己，便立即移开视线。
时樾说，“怎么搞这么大。”
开司顿了顿，说，“我猜，时哥想让另外一些人看见今天晚上的事。”
时樾盯着开司，不动声色，看不出心底情绪，只说，“猜对了。”
他伸出手，伸到开司的膝盖上方。
开司下意识的从假发里抽出自己的手，手掌朝上，等待接受。
时樾松开手，一颗玻璃纸包裹的淡红色糖球便落下来。
落在开司的手中。
时樾说，“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