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这一次行动之后，开司照旧上课练习，过了两个星期，药理学的老师较以往更早的结束了课程，开司感觉到了什么，果然，老师说，时先生在等你。

开司走出别墅，便见一辆车停在门前。

他坐进车内，没有见到时樾，只有司机。

司机发动引擎，车子向前开去。

开司安静的坐在后座，脑子里的念头却飞速旋转着。

时樾一共开过两次车，一次是带自己去学校，一次是带自己出任务。

时樾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这两次，时樾亲自开车，而这两次，都是对自己极为重要的时刻，时樾是要加深对自己的控制，让自己的心中，对时樾充满了臣服与恐惧。

开司的手搁在膝上，渐渐握紧。

车在别墅前停下。

开司来过几次，已经可以没有陪同，自行穿过客厅，走向泳池。

但仆人拦了一下开司，说，“时先生在花房。”

开司楞了一下，花房……是什么地方？

仆人将开司引到了温室。

温室有弧状穹顶，钢筋结构，铺满玻璃外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仆人停在门口。开司走进去，便感觉一股湿热气息，仿佛身处热带雨林。

温室内树木葱茏，开司见所未见的各种花朵竞相开放。

开司沿着石子小路前行，转过了一个弯，便见到时樾坐在一张雕花铁桌之旁。

一盆雪白蝴蝶兰悬在时樾的左侧上方，花束犹如瀑布一般流泻。

时樾在看一本书，手指从页的边缘划过。这一次的扳指换成了猫眼石，橙黄褐黑，宛若活生生的眼睛。

开司站在几步开外。

等了好一会儿，时樾才抬起头，刚刚注意到开司似的，将书合拢，用一枚叶子做了书签，说，“既然来了，就告诉我一声。”

开司说，“时哥的事要紧。”

时樾微微一笑，招开司过来，说，“我听老师说，这两天你的功课很好。”

开司说，“谢谢时哥。”

时樾闲闲的聊着琐事，从天气聊到了最近新雇的厨子。开司渐渐的有些不安。

时樾说，“是不是在想，这一次我要你杀什么人。”

开司的身子微微一僵。

时樾的手指抚过额角，笑着说，“你上次做得不错，替我省了麻烦。”

开司斟酌字句，“……都是老师教导。”

时樾却问，“老师教你什么？”

开司一时语塞。

时樾说，“那些人教你的，只是技巧。真正聪明的人，教不出来。”

时樾看向开司，嘴角一翘，“我们小开司是聪明人，是么。”

开司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着开司局促，时樾的心情似乎很好，“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样子，用不着装老成。”

开司一瞬间想说，不是你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吗！

但是他忍住了。他沉默。

时樾说，“今天叫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想不想换一个地方住？”

开司的心跳了一下。

可以离开那个家。

可以走出去。

可以见到佣人和那些所谓的老师们之外的人。

但是，天花板上的那三个字出现在开司的眼前。

镂刻进墙。镂刻进视网膜。

‘救救我’。

刻下这三个字的人，显然也离开了别墅。

‘ta’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

当他选择离开之后，他遭遇了什么。

而自己会不会有同样的遭遇。

时樾没有催促开司。

开司深吸一口气，想回答的一瞬间。

然而电光火石。开司忽然看见了这个问题的正确回答。

开司张口，“……时哥让我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时樾注视开司，而后移开视线，按住了书签翻开页，唇角并无笑容。

开司又等了一会儿，见时樾再没有开口，便退出了花房。

司机原路送他回去。

开司心中忐忑，难道自己回答错了？

他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

花纹的隐秘处，刻着那三个字。

‘你’现在在哪儿？

开司在心中问。

这个不知道性别，不知道年纪，不知道样貌的人。成了心底的‘伙伴’。

开司默念，如果你逃出去了，那么我也能。

如果你没有……那么，我会连上你的份，一起逃出去。

次日一早，佣人敲门进来，帮开司收拾行李。

彻夜未眠的开司松了口气。

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他会走出去，离开这间屋子。

开司坐在车上，抱着双肩背包，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但随着风景的转化，开司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当车子停下时，开司下车，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昨天来过的别墅。

是时樾的别墅。

开司站在大门前，几乎能看见时樾那种永远余裕的微笑。

他离开了稍能喘息的空间，主动走进了一个更大的牢笼。

时樾身边的安保只会更严密，更滴水不漏。自己逃离的可能性更加低得微乎其微。

但是与开司担忧的不同。

这儿虽然是他之前见时樾的地方。但住进来之后，却很少见到时樾。

也就是说，时樾真正的住处也不是这儿。

但这儿的安保程度的确更高。

别墅一共三层，第一层是客厅和公共区域，地下室有射击场和健身房。第二层有极大的图书室和电脑室，但电脑无法链接网络。第三层是住房，开司数过，一共有八间，假设走廊尽头最大的一间是时樾的，那么自己的房间则走廊另一侧尽头的倒数第二间。

能够与时樾尽量拉开距离，这一点认知让开司鸵鸟心态的觉得轻松。

住进来之后的第三天，开司吃早饭的时候，从佣人那里接到了时樾的留言。

打开留言纸条之后，开司没有了任何食欲。

这一次不需要杀人。但或许，比杀人更令人作呕。

佣人捧上一个长形纸盒，说，“时先生留给你的。”

开司打开纸盒，看见了一套小丑衣服，红色的假发，滑稽的小礼帽。

男人睡得很不安稳。

他很清楚自己是安全的，雇了六个业界顶尖的保镖，家里的安保系统直接联网警方。

但他的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在折磨自己。

脖颈后方传来酸痛感，就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用力扼住。

男人从浅眠中睁开眼，疲惫不堪的坐起身。

卧室静谧，窗外的树枝摇晃，在卧室墙上留下交错纵横的黑影。

一瞬间，汗毛倒立。

男人恐惧的睁大眼。

墙壁上，巨大的小丑的影子。

男人被绑在床上，细细的钢条压住嘴唇两角，发不出任何声音。

红发小丑涂满油彩的面孔，既滑稽，又丑陋。

小丑从宽大的服装底下，拿出了一只灰色罐子。

男人的眼中写满了惊惧。

小丑站在那儿。没有任何动作。

男人挣扎的更加厉害。

小丑看着男人，眼中也是同样的挣扎，直到他看见了男人床头的一副装饰画。

那副画里有一只猎豹。

眼瞳狭长，橙黄褐黑，如同有生命一般，仿佛会随时扑出去，撕开猎物的喉管。

小丑走上前。那罐子里是液氮，小丑旋开了盖子，乳白的气体如恶魔的触角一般探出。

男人的手指被浸在液氮里。

男人的身体犹如濒死的鱼一般剧烈抖动。

小丑几乎压不住他，但是渐渐的，抖动幅度小下去，男人额头满是冷汗。

小丑又压了一会儿，才从罐子里拿出男人的手，一层白霜凝在皮肤上。

在男人的眼前，小丑握住了他的手指，轻轻一下，拗了下来。

清晨。

时樾喝着黑咖啡，翻着报纸。

佣人将一只长形纸盒放在桌上。

时樾示意打开盒子。

盒子里放着开司送回来的小丑假发和衣服。还有，十根发白的手指，十根脚趾，一对耳朵，和一个鼻子。

时樾端详了片刻，示意盖上了盒子。

开司接到的任务渐多，一个星期总有一次。每一次，时樾都会准备那套小丑制服。

时樾的趣味真恶劣，开司这么想。

入秋之后。

某一天开司起床，走到阳台上，秋高气爽，碧空如洗，阳光晒在身上已不觉灼热，空气清爽而微冷，开司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开司。”

时樾的声音忽然在楼下响起，开司吓得差一点扭到了腰，低头看去，才见时樾就站在院子里。

时樾招了招手，笑着说，“下来。”

开司只得换了衣服下楼。

时樾穿着雪白长裤雪白衬衫，肩上搭着一件海蓝毛衣。

佣人正在准备烧烤架子和食材。

时樾说，“秋天到了，就应该吃烤肉，我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你们年轻人要多吃一点。”

开司哦了一声。

时樾看着开司，笑了一下。

开司有些不自然。

时樾教他，“这个时候，你要说，时哥年纪一点都不大。”

开司依样画葫芦的说，“时哥看起来年纪一点都不大。”

时樾却又笑起来。

从准备到烧烤，全程时樾都不用动手。

开司一开始也是和时樾坐在一起等着吃，但是少年毕竟坐不住，看了时樾不反对，便起身，走过去一起烧烤。

开司先是看了别人怎么烧烤，自己上手起来就很快，洒多少孜然多少辣椒末，都是随自己来，而且不用陪在时樾身边，简直是胃口大开。

开司烤一串吃一串，吃得满嘴流油。

时樾含笑看着少年，却忽然问，“开司，你是不是胖了。”

开司差点噎住，捶了好几下胸口，才顺了气。

时樾打量少年，“是长高了，也长胖了。”

开司手里剩下的半串烤肠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尴尬极了。

时樾说，“我跟你说过，要控制体重。”

时樾还是带着笑，声音也还是一样的温和。

开司却听出了不对劲。

时樾轻描淡写的说，“脱了衣服，称一称。”

开司僵住了。

时樾看向佣人，挥了挥手。

佣人们收拾起了烧烤架子和食物，沉默的陆续搬走。

很快，院中的热闹归于冷清。深秋的风吹在身上，带着凉意。

佣人拿着一只体重计过来，搁在开司脚前。

时樾看着开司，唇角已无笑意。

开司抬起胳膊，手指僵硬的解开纽扣，拉开拉链。很快，少年只穿着一条内裤，站在寒风之中。

时樾开口，“我说，脱了。”

开司抿紧嘴唇，手指拉住内裤边缘，却颤抖着，无法再做下一步动作。

时樾站起身，走到开司跟前。

成年男子和少年的身高有差距。

他微微前倾，说，“你回来的东西里，少了一样。”

小丑该带回来的，除了手指耳鼻之外，还应该有男性的器官。

开司没能下得去手。

时樾说，“既然你忘了带回来，那就用你的补。”

开司一下子看住时樾。

少年的面孔苍白。

开司学过如何分辨一个人的真实内心，他竭力让自己镇定，让自己看着时樾的眼睛。

但时樾的眼睛告诉他，时樾说的话，是认真的。

开司的心一瞬间崩出裂痕，少年瘦得伶仃的长腿在发抖。

但时樾露出微笑，说，“天气冷了，把衣服穿上。”

开司不敢动。

时樾轻轻拍了拍开司的肩，“开司是个聪明的孩子，对不对。”

开司僵硬的一动不动。

时樾说，“我喜欢聪明的孩子。”

开司终于开口，“……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