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这么一场,天色透白,毓泰想稍微打个盹,但被bill抱在怀中,体温互感,被窝里暖烘烘,不由得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接近中午。
毓泰简单做了三明治,热了两杯牛奶,端到桌上。
bill换了身黑色背心,肩带衬着肩头刺青更加显眼,一边吃三明治一边看手机。
毓泰喝着牛奶咬一口三明治,忍不住抬眼偷偷去看。
bill垂着眼,面颊瘦削,脖子的线条,锁骨的阴影,肩头是锻炼出来的扎实。
毓泰悄悄捏一下自己的胳膊,心想,也不算输很多。
bill看完信息,抬头看毓泰,正好看见这一幕,嘴角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捏了捏毓泰耳垂,之前打的耳洞又长回去了。
生命中的空洞,总会被岁月填满。
毓泰的耳垂被bill捏得又软又热,嚼着三明治,说,“喂,再摸收钱了哦。”
bill说,“你的学校准不准打耳洞?”
毓泰说,“学校不管这个,有同学也打,但是我觉得就没意义,无端端打一个洞在身上,整日听耳边刮穿堂风么。”后知后觉说,“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bill偏了偏头,耳垂有一点金属光泽,说,“如果你有耳洞,我们可以戴一样的。”
毓泰咕咚喝一大口牛奶,握了握杯子,小声说,“噢……其实,打一个也无所谓。”
bill带毓泰去了熟识店里,老板拿起耳钉枪还说了句,不单只耳洞,哪里的洞都可以打。
毓泰似懂非懂,看向bill。
bill附耳解释两句。
毓泰面孔发红,但强自镇定,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过了会,又说,但我们就不要了。
bill忍住笑,说,“好,我们不要。”
耳洞很快就打好,毓泰的耳垂红通通,戴着纯银耳针。
老板照惯例嘱咐,七天不要碰水,保持耳洞附近干净,时不时要转动一下耳钉,不要和伤口粘在一起。
毓泰听得认真,听完了,伸手扯一扯bill的T恤下摆。
bill问,怎么了?很痛?
毓泰说,不是很痛,但是我们戴的为什么不一样?
bill说,你刚刚打的耳洞,要戴这种纯银的预防感染。
毓泰点点头,但是有些失落。
bill偏过头,摘了亮闪闪耳环,从老板的那一盒纯银耳钉里选了两根和毓泰一模一样的耳钉出来,戴好之后,拉过毓泰的手去摸一摸。
毓泰真的摸了摸,唇角漾起微笑。
bill看着毓泰,也微笑。
送走这两位客人,老板专程出门看看天。
bill哥居然拍纯情拖,是不是外星人终于侵略地球成功?
公司里。
bill和大D交接,效率极高,不到半小时就交割得清清楚楚。大D收下文件,整了一整,装作无意开口,“毓泰呢。没跟你一起来?”
bill往门外看一眼,说,“在会客室等我。”
大D说,“难怪这么赶。一点点时间都等不及?”
bill一笑,并不否认。
大D问,“你们以后什么打算。”
bill反问,“你是替自己问,还是替其他人问?”
大D叹气,“好心你了,今时今日谁还来打听你的消息?左生已经放出话,明明确确要你离开公司,根本不会过问你的任何事。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左生放人放得这么痛快。”
bill说,“你什么时候想走,我再教你。”
大D说,“免了免了,你还是发发善心说句吉利话,保佑我跟着左生一路平安。”
bill说,“这条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也要为将来考虑。”
大D看着bill,却说,“你是怎么考虑将来。”
bill说,“我和毓泰过几天就回上海。”
大D皱起眉。
bill敲了敲桌子,轻轻松松的说,“我有积蓄,不至于到了上海就饿死街头。”
大D立即连呸数声,“大吉利是,我知你手头这几年也攒了不少,但是钱死人活,难不成你吃老本,吃一辈子?”
bill顺手拿过桌上签字笔转一转,不回答。
大D说,“bill你想清楚,到了上海,是真正人生地不熟,你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任何人脉,一切从零开始,谈何容易,况且你……”
大D顿一顿,没有说下去。
bill却接下去,说,“况且我没学历,没能力,没履历,简称三无人员。”
大D没有笑,神情严肃,“我们就是这样的人,我们求生的方法只在这个世界里行得通,走出这个世界,你跟我都不如街头一个乞丐。你真的以为离开香港就是重新开始吗?你有没有想过更有一种可能是寸步难行。bill,我跟你,看过太多这种例子。”
bill当然明白。
这一行,也不是个个都心甘情愿个个都如鱼得水。还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想要脱离这儿。
他们有些辛辛苦苦攒钱,付清一笔‘赎身债’,有些想尽办法跑路。
但是外面的世界更冷酷。没有学历,只有案底,根本很难找到工作。
过去的仇家也好,‘兄弟’也好,总会找上门。多少人以为走得出去,最后还是回来。能回来的那一些已经不错,有些回不来的,更惨。
大D说,“夜路难行,出路更难行,一个人要走出去,没有那么容易。”
bill说,“你说的对,”他转一转笔,放在桌上,淡淡说,“只不过,我不是一个人。”
他的身边,已有伴侣。
大D一怔,再看bill。
竟有一种感觉,这十几年里,仿佛第一次认识bill。
男子的眉目依旧锋利,但神情柔和,连面上伤疤都褪去几分戾气。
大D良久不语。
bill倒好奇,“说完了?”
大D挥挥手,“你主意已定,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说着,拉开桌子抽屉,抽出一只信封丢给bill。
bill接住,感觉分量不轻,打开信封口看一看,哇的一声,“乜来的?”
大D没好气,“不是给你的,是给毓泰。”
bill把信封塞进西装内袋,“红包嘛,给谁都一样。”
大D真是气到咬牙,“是学费啊!生活费补贴!”
bill撑住椅子把手站起身,笑一笑,“多谢你啦,大D哥。”
挥一挥手,便转身离去。
大D看着bill的背影,忍不住道,“阿bill。”
bill回头。
见过bill双目赤红,就在那一晚阴暗小巷,自己抱着受伤昏迷的小毓泰,看着bill暴怒到失去理性。
也见过bill眼神沉默,送自己搭去上海的航班,站在机场,久久看着航班号,看着那目的地,也只是看着。
而此刻的bill,神情坦荡,眼底清澈,微有光芒闪烁。
大D心底许多疑惑与不安,烟消云散,如释重负,说,“等过了这一阵,我去上海看你们。”
bill笑了,“好啊。”
毓泰站在会客室,落地玻璃窗照出人影,他拿玻璃窗当镜子,但又不想光明正大的照,于是眼尾瞄啊瞄,扭扭头,显摆银色耳钉。插个兜?抬起下巴十五度?一只脚要刻意又不经意的自在摆放?神情要不在乎又要很在乎?到底怎样的姿势显得成熟,显得有风度,能令自己站在恋人身边更加合衬。
毓泰认真研究姿势。
bill倚在门口,抱着胳膊,看了半天,忍不住一笑,“毓泰。”
毓泰闻声回头,快步走过去,“事情办完了?”
bill说,“嗯。”
毓泰说,“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bill说,“过两天就回上海了,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
毓泰被提醒,说,“我要买点手信回去给老师同学,还有,呃,那对爸妈,不管怎么说,他们都照顾过我,我买点礼物……也正常噢?”
他看着bill,试探着问。
bill无所谓,那对父母是左生安排,说不准此刻回去已经人去楼空,但不想在此时提起令毓泰不开心,便道,“好。”
两个人走出写字楼,毓泰看见巴士正开过来,加快几步,又站住脚,回头等bill。
这座城市,分分秒在填海坪山,分分秒在沧海桑田。广告牌随时呈现喜新厌旧的潮流。行人如浪潮,一波波涌动。
永不停步的变化里,有一个人固执的不变,固执的等。
等着自己。
bill加快几步,赶上毓泰。
枣红色的双层巴士入站,毓泰先上车,走到二楼,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bill跟着走来,也坐下。
毓泰看着窗外的城市景色。
深绿茂盛的榕树树冠里,亮着宝石红的交通灯。
广告牌的四周镶着真珠一般的滚圆小灯牌。
大厦错落,倒映在车窗上,影子河流,滑过年轻人明亮的眼睛和细腻的面颊。搁在身边的手,被轻轻握住。
十指交握。
毓泰转回头来,看一眼bill。
bill俯身过去,轻轻吻了吻年轻人的唇。
年轻人的唇角藏着快乐。
阿bill,我好像在做梦。
bill再亲一亲,说,现在呢。
毓泰凝视阿bill,主动凑过去,亲了那双薄唇。
交通灯转绿。
时间在树叶的斑驳影子里,在一站站驶过的路程里,慢慢的流淌而去。
不是所有的遗憾,都可以让时间冲淡。也不是所有的空洞,都可以让岁月填满。
有一种缺憾,即便是要经过漫长的等待,也无法放弃。
那班学生们等了又等,眼见图书馆要闭馆,都不见毓泰的身影。
高个子学生走到门口,张望一番,只得死心转回身,走到老者跟前,说,“蔡老师,对不起,我们跟他明明约好了的。”
蔡老师笑一笑,“不要紧。这次见不到,总有机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