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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锁重啾【14】

督军陪了陈深一会儿,看着陈深渐渐睡过去,才起身。这一动,让陈深又醒过来。虽然气力疲尽,但始终警醒着,不敢睡过去。


之前约定,托张家小少爷办的事,若办成了,便想一个办法来传递消息,或者学个鸟叫,或者学个别的。但此刻窗外静悄悄的,显然是还没有成。


陈深见督军要出去,只怕是去找副官。便抓住了督军的袖子,督军一怔回头,轻声问,“怎么不睡?”


陈深心中不安,连父亲两个字都不叫了,直通通的问,“你去哪儿?”


督军说,“我去要点热水。”


陈深一怔,但顺着督军的视线往下一看,‘腾’的一下涨红了耳根,慌忙拉过被子来掩住。


督军忍住笑,转身去桌上看一看,见有壶预备泡茶的热水,试了试水温尚可,有心想去叫人准备热水,但知道以陈深的脾气必然不肯让人知道,便拿了自己的干净手帕,沾湿了热水,走回到床边。


陈深将手一伸。


督军无奈将湿帕递过去。


陈深抓过了手帕,将床帷拉下来,躲在里面窸窸窣窣。


督军动一动。


陈深立即说,“干嘛。”


督军皱了皱眉,说,“我是你父亲。”


陈深听见这句,心里气苦,含糊说,“我就好了。”


匆匆忙忙擦干净了腿间,拉起裤子穿好,再拉起被子盖好,擦过的手帕无处可扔,就胡乱攥成一团,先握在手心里。伸出另一只手,掀开了床帷。


督军在床沿坐下,说,“可好一点了?”


陈深却不愿提起刚才那个情急之策,又想绊住督军,便道,“我有话想跟父亲说。”


督军挑了挑眉,“说什么。”


陈深着急找话头,说,“我……我这次的行为,伤了父亲的心,父亲怪我么。”


督军颇感诧异的看陈深一眼,说,“怎么?忽然心生愧疚了?”


陈深若是在以前,必然会反驳这一句话,但这段时日来,苦也尝过了,气也受过了,伤也挨过了,往日脾气大改,便真正从心底说了句,“我之前任性不懂事,给父亲添了许多麻烦。”


督军错愕,再看陈深,皱起眉,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深说,“没有,只是觉得以前任性妄为,胡闹任性,辜负了父亲的教导。想起小的时候,父亲手把手的教我骑马射击,又教我念书数学,我却只顾着玩耍,浪费了父亲的心意。”


督军一笑,“那些你若喜欢,觉得有用,等回了盛京,一样可以再学起来。若不喜欢,不学也就不学了。”


陈深心中忽然一动,忽然想通了一个关键。


张家小公子也是富贵人家,他哥哥对他同样呵护照顾,却没有像自己父亲这样宠溺。听张家小公子的意思,他哥哥还对将来做了诸多筹划,与家业生意样样有关。


但父亲呢。


陈深再看督军,心中的那份不安越发明显,便试着问,“话也不是这样说,我总要成家立业,有个一技之长……”


督军挑了挑眉,很不以为然。


陈深说,“父亲觉得我说的不对么?”


督军说,“这些事,以后再说。”


陈深说,“我以前也跟父亲提过这些事,当时父亲也跟我说以后,这以后是到什么时候?我已是成人,不能总躲在父亲的庇荫之下,即便不能打下与父亲比肩的功业,也应该有自己的一方事业。”


督军打断,“阿深,你累了,睡一会儿。”


陈深掩口,却看着督军一会儿,心中想到一个可能,越想越是心惊,试探问,“回了盛京之后,我想向父亲要一样东西。”


督军笑了笑,问,“什么?”


陈深说,“我想搬出去,之前长在父亲跟前,如今出来才知道,我欠了许多独立自主之事,等搬出来之后,我再想一想自己该做什么,多多结识一些朋友……”


督军按住陈深的手,也按下了陈深的话。说,“阿深,不必说了,这件事我不会答应你。”


陈深看着督军,“……我不能永远在父亲身边。”


督军却一笑,仿佛陈深说了个笑话,道,“阿深自然是陪在我身边。”


陈深猜测成真,心中发寒,“……我总要成家立业。”


督军握紧了陈深的手,缓缓的,却也是不容置疑的说,“阿深,我和你,还有这个孩子,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好么?”


陈深看向督军,只觉寒意弥漫。


督军又陪了陈深一会儿,天渐渐拂晓,窗外鸟雀惊起,陈深显出疲色,他扶着陈深躺下去休息。又拉下床帷遮光,听着陈深的呼吸舒缓绵长,才站起身,看见椅上搭着陈深的外套,便伸手拿起来,要挂到衣架上,一碰之间,却摸到内袋坚硬,掏出一块金表来,表后凹凸有痕,翻过来一看,是个‘张’字。


督军握着表,立了片刻,再回头看一眼床里,这才转身出去。


床帷里,陈深睁着眼,看着床架顶棚,慢慢的握成了拳头。




副官等了小半夜,终于等得督军从房里出来,便快几步上前,低声说,“督座,口供在此。”


督军却不接,只问,“你等的这段时候,可与人接触过?”


副官一怔,摇头说没有。


督军冷冷道,“再想想,仔细想想。”


副官不接,依照吩咐再想了一遍,神情动了一动。


督军问,“是谁。”


副官压低声音说,“张家那位少爷曾经来过,说要找阿深少爷,但被卑职挡了回去,那位少爷的气性不小,嘀咕了几句,不过并没有惹事。”


督军神色淡漠,看不出心中所想,只问,“口供放在哪里?”


副官从内兜中拿出一个信封呈上,说,“属下一直贴身收藏。”


督军当即拆开信封,扫了几行,眉目骤然一股戾气。




张家小少爷这边办完了一件差事,总算松了口气,幸好他在进张家盐场之前混的是三教九流所在,从小练的手艺,到现在还没有生,神不知鬼不觉的偷龙转凤也不是什么难事。


刚坐下来喝了口茶,便有人在外敲门。


张家小少爷诧异,起身开门。






督军攥着信纸,快步回到房间,将门猛地一推,到了床前,扯开帷帐一看,却是空荡荡无人。


督军一动不动站了片刻,伸手下去,按住枕间,总觉得还能摸到残留的一丝体温。


副官不知发生何事,也急匆匆的跟过来,站在了门口不敢进去。


督军收回了手,说,“张家的人呢。”


副官说,“还在客栈。”


督军说,“去请张家的那位少爷过来。就说,事关他的好友,我有要事相商。”


副官领命而去。


到了张家少爷那间客房,却见那年轻人正在收拾行李,副官将话一传,那年轻人没有即刻答应,反倒是里屋传来一个男子声音,“烦请转告军座,我身体不好,需人照顾,一时走不开身。”


张家小少爷却说,“哥哥,没事的,我去去就来。”


那男子叹了口气,将张家小少爷叫进了里屋,嘱咐了一番。


副官引着张家小少爷回到了客房,又退了出去。


督军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


张家小少爷撇撇嘴,摆什么派头。


督军回身,看见张家小少爷,果然是个玉树临风,俊朗英气的年轻人。


便想到了那块金表,表底的‘张’字。


阿深走了之后,金表也跟着不见了。


督军开口,“尊驾是要启程了么,怎么不留几日。”


张家小少爷回答,“我哥哥身体不好,不惯在外奔波。”


督军再看那年轻人。


阿深走之前,说的那些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在耳边。


要成家立业,要搬出去住,桩桩件件,可见的是阿深……


……阿深的心里,有了其他人。


也对,阿深自有了那个孩子,受了自己的误会,又受了气,还因为自己吃了对身体不好的药。多少委屈,又多少难过,这时候,遇到这样一个年轻人,又一路小心照顾,即便动心,也是情理之中。


自己一念之差,将阿深推给了别人。


督军看着张家小少爷,看了许久,心里想,若杀了此人呢。


阿深难过一时,自己体贴关怀,时时陪伴,是不是日子一久,阿深就会把这个人忘了?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但,万一消息不严谨,万一被阿深知道了是自己动的手。


只怕,这一生,阿深都会恨自己。


督军手指微微一颤,只要想到这一种可能,即便有千般怨恨,都打消得干干净净,吸了口气,问,“阿深去哪儿了。”


张家小少爷回答得坦坦荡荡,“我不知道。”


督军看着张家小少爷,说,“我成全你们。”


张家小少爷神情古怪,欲言又止,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督军,“他留给你的。”


督军接过,拆信一展。


是陈深的笔迹。写的简单,求了三件事,第一件,恳请不要为难自己的朋友。第二件,将那书记官处置了,再莫追问此事。第三件,自己出外散心一阵,请求父亲允许。


 督军攥紧这一张信纸,简简单单几句话,再无只字片语留给自己。


张家小少爷说,“我跟我哥哥回广州了,陈深去了哪里,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若不信,大可以派人跟着我们。”


督军看着张家小少爷,片刻才道,“他为什么告诉你。”


张家小少爷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信既然送出,陈深委托的事也做到了,张家小少爷告辞离去。


督军即可叫来副官,派人盯着。


张家小少爷发觉有人跟梢,本来生气,但想到了陈深与自己辞行时的神情,又忍不住一叹。


陈深的那些话古古怪怪,只说不能再留下。


张家小少爷说,“你真的要走?我倒不是劝你,只是我看你父亲其实是看重你的,你们俩之间不妨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好了,毕竟是骨肉亲情,你就这样不告而别,真的好么?”


陈深的神情却更古怪,像是难过,又像是惧怕,沉默了许久,才说,“我父亲,是很了不起的人物。治城也好,行军打仗也好,做了许多大事。在我心里,既是尊敬他,又是佩服他。所以,才不能害了他。”


张家小少爷听着奇怪,“谁要害他?”


陈深却不肯再说。


两人约定了,待陈深找到落脚处,再书信联系。




张家也很快启程离去。


督军也要回盛京,但在走之前,势必办到阿深的三件事。


书记官被带了上来。


招供的供词里写得清清楚楚,所有事,皆一人所为。


这供词是真是假,都不必再问了。


督军甚至想,为什么自己不顾阿深的意愿,非要穷追到底。如今问出了真相,却逼得阿深远走。整件事,又有什么意义。


他带着一丝疲倦,吩咐副官,说,“处理了。”


副官应是。


那名书记官显然听见了,但也没有挣扎,被刑求至此,死了,反倒是痛快。


副官让人把书记官带下去。


督军忽然说,“站住。”


那招供词上,字迹歪歪扭扭是正常,此人被拔掉了十个指甲,必然抓不住笔,但为什么纸面如此干净,竟然连半点血污都没有。再想到了阿深忽然的依恋,副官说的张家小少爷的行为。


督军眉头皱起,那张供词果然是有问题,八成是阿深授意将供词调换。但阿深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那个犯人真的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阿深担心自己无法与之相争,那直接跟自己说就是了。这样的百般掩藏,除非是……


督军盯着书记官,冷冷问,“我让你招出来的那个人,是不是就在此地。”


那书记官一动,抬起头来,看住了督军。


督军说,“我问你,是不是。”


书记官满面血污,一张嘴更是焦黑残缺,此刻却扭曲了嘴角弧度,点了点头。


督军心中一震,果然如此!


这个人就在自己左近,说不准,就是找机会威胁阿深,逼迫他离开。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己居然没有察觉,还让阿深受苦!


督军紧握双拳,面孔雪白透出铁青。


副官察言观色,问,“属下去拿纸笔……”


“不用!”督军断然道,盯着那书记官,说,“你就指给我看,那人是谁!”


书记官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着督军,被拔了指甲的手慢慢抬起来,指向一个人。






医院大门,阶梯两旁种了两排高大的杨树,笔直郁葱。


陈深走下台阶,穿过杨树的影子。手里拿着一包药。他花了钱,买了个假病历,又贿赂了药房,开了双倍分量的药。


走下了最后一格阶梯。


陈深握住了药包,长出了一口气。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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