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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蓝与山伯19.0

星空蓝的包裹从香港寄过来,除了邓子的手办,还有一份详详细细的酒吧企划书。


晓波躺在床上,把那份企划书拿得高高的,看了半天,手指一松,雪白纸张就落了他一脸。


雪白的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成了银锭桥上覆满的雪。


今年冬天北京的雪下得又粗暴又干脆,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下一个晚上,第二天一起来,满眼的雪,一城的白。


晓波那帮年轻人一个个的返老还童,撺了一群人打雪仗,打得嗷嗷叫。打完了雪仗去溜冰看电影,看北影的学生们在野地里吊嗓子,晓波陪言蹊排队买很难买的票,挤在没有暖气的小小剧院里看那些他看不懂的实验话剧。


晓波骑着脚踏车带着言蹊穿过胡同,像一阵清爽的透明的风,自行车把上挂着一串他从郊外给言蹊摘来的雪白的花。


他和言蹊的朋友们一起玩,有时候拍手跺脚的笑起来。这个年轻人笑的时候像一整个美好的夏日午后。


这期间星光蓝没有消息。


晓波睡前看看手机,拿起来又放回去,缩进被子里。


窗外便是漫漫长夜。




快过年了,街头张灯结彩挂灯笼,有了几分年节气氛。


酒吧里。


晓波说,就没有见过在酒吧里贴春联的。


邓子说,你姐让你贴你就贴。废话奏多。


晓波没精打采的贴好了春联,往窗边一坐。


邓子说,诶诶,你对言蹊这是来真的了?


晓波没吱声。


邓子说,啊?都这样了你别告诉我,你不是真的?


晓波摸了摸后脖子,看着酒吧窗外,窗玻璃因为内外温差蒙了一层濛濛的雾气。


他的眼神有一些迷惘,说,我不知道。


邓子说,什么叫不知道?


晓波说,我见言蹊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应该喜欢她,我应该对她特别好特别好,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我都应该摘下来给她,可是我总觉得,哪儿缺了什么。


邓子看了晓波一会儿,说,恋爱谈成你这样的也是难得。


晓波看邓子,问,怎么说。


邓子说,你左一个‘应该’右一个‘应该’,你这到底是履行职责来的,还是谈恋爱来的?


晓波也茫然了。


他蔫蔫的坐在酒吧角落,双手插兜。


这时候,门外呼啦啦走进来小飞一帮人。


小飞身边的人看见了晓波,对小飞说了两句。


小飞看了看晓波,没说话,带着人坐到另一边去。






正喝着酒,小飞耳朵后面忽然冒出一个幽幽的声音,小嗷嗷飞诶诶……


小飞白毛汗都快炸出来了,回头说,张晓波,你是换一种方式谋害我?


晓波依旧是两手插兜,坐在小飞身后的卡座里,说,他跟你联系没有。


小飞说,谁?


晓波说,他。


小飞说,他回香港以后没跟你联系?


晓波嗤之以鼻,我就心血来潮随口那么一问。


小飞看了眼晓波,转头回去。




小飞那一桌的人又是摇骰子又是真心话大冒险,闹哄哄的炸。


小飞拿出手机哔哩叭啦的按。


这回耳后突然出现的声音没吓着他,他有心理准备。


晓波说,你干嘛呢。


小飞头也不回,回答说,刷INS。


晓波说,啥是INS?


小飞说,张晓波,你是山顶洞人吗?


晓波说,我是新时代的好少年。


小飞哭笑不得,拿手机给晓波看,喏,这一APP软件。


晓波说,我手机上怎么没有。


小飞说,被封了,得翻墙。


晓波眼尖,一下子看见小飞屏幕滑过去一张图。


他一把拿过手机,认得图片上的手。那是星空蓝的手。手指上多了个纹身,一个英文字母W。


小飞说,这是他的INS。


晓波说,他什么时候开的。


小飞说,他一直都有。



晓波心里酸溜溜的。hin。




夜里。张晓波同学趴在被窝里,先鼓捣好了INS软件,再鼓捣好了翻墙软件,千辛万苦的翻出了那堵看不见的墙,找到了星空蓝的账号。


星空蓝的账号很多照片,有些是以前养的狗,有些是旅游风景,还有一些是和朋友在一起照片。


晓波心里的那个hin就变成大写加粗的HIN。




他注册了一个账号。


找到了星空蓝最新更新的那张手指纹身照片,暗戳戳的点了个赞。


两分钟之后,账号zhangxiaobowahaha收到一条信息,来自星空蓝。


星空蓝问:晓波?


晓波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


过了会儿,手机震动。


星空蓝打来了电话。


晓波接起来,礼貌的说,喂。您好,您找哪位。


星空蓝说,我找张晓波同志。


晓波说,您拨打的用户已奔跑出服务区。


星空蓝说,哦,那我问一问。


晓波说,您想问什么?


星空蓝说,我拨打的用户奔跑的时候穿衣服了么?


晓波说,你才裸奔!


星空蓝的声音带着笑,说,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晓波说,早就睡了,被你的电话吵醒了。


星空蓝说,早就睡了?那是谁给我点的赞?


晓波说,什么点赞?你开微博了吗?


星空蓝一犹豫。


晓波的声音太诚恳。


而他不懂怀疑晓波。


星空蓝说,那可能是我搞错了。


晓波说,你搞错你才打电话过来是吧?那我提个小小的意见,你就把你电话里的我的名字改成‘张搞错’。


星空蓝的声音透过电波越发显得温柔,说,晓波,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晓波顿了顿,说,你纹那个是什么意思?


星空蓝才知果然是晓波,便笑着说,我的英文名。


晓波说,不疼啊?


星空蓝说,不疼。


晓波说,反正我看着疼。


星空蓝一笑。


晓波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话,两个人聊最近的电影,有晓波没看过的,星空蓝说给他听,有星空蓝没看过,晓波在床上比手画脚的说,听得星空蓝一阵阵的笑。


两个人聊得夜深。聊得满天星斗都一闪一烁。



第二天。


晓波推开窗,只觉天气晴朗阳光明亮。满心洋溢着说不完道不尽的欢乐。


晓波站在院中,深吸一口PM值低于2.5的空气,发自肺腑的感慨,啊!美好的祖国!啊!美好的清晨!!


院门外慢悠悠过去一辆自行车。车后座年方九岁半的李晓娟小朋友对送自己上学的爸爸说,爸爸爸爸,晓波哥哥怎么了?


晓娟爸爸和蔼的说,又抽抽呢。别学他。




胡同口的煎饼摊老地方支着摊。


邓子买了个煎饼边吃边等晓波。


就听一个激情澎湃的声音响起,邓子!我的好战友!


邓子手一哆嗦,差点把煎饼掉地上。


晓波脚步轻盈的跟跳芭蕾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跃过来。


邓子和煎饼摊老板在那一刻在心灵达成了一致的懵逼共振。


晓波饱含深情的说,看这碧绿的葱花,这金黄的鸡蛋,啊!这属于劳动人民的盛宴!老板,给我加俩鸡蛋的!


老板指了指玻璃罩子上的价格表。


晓波充满激情的一转头,脱口而出一声我靠!又涨价啊?!


邓子说,算了算了,就涨了五毛,我给你补上。


晓波掷地有声的说,这不是五毛的问题!这是打击了我对国家的热爱!我对生活的向往!我对建设社会主义的信心!


邓子手一松,煎饼到底还是掉地。


煎饼摊老板面无表情的问,那你还要吗。


晓波说,要!一个鸡蛋!






晓波拍了张鸡蛋煎饼的照片上INS。


很快有人点赞,是星空蓝。


晓波嚼着饼,一脸得意。一边把星空蓝的过去的照片挨个儿点个遍。


有几张是星空蓝亲着别人面颊或者别人亲着他。晓波还特地留言。



留言内容摘抄如下:哥,还是上回带来那个的好看。




星空蓝打来电话,说,晓波,别闹。


声音里听不出一点生气。


晓波装傻,啊?什么?我怎么了?


星空蓝说,你今天这么早出门,北京冷不冷?


晓波叹气,说,可冷可冷了。


邓子看一眼晴空万里的天,再看一眼只穿了单棉袄的晓波。


星空蓝诧异说,我看天气预报,北京的气温还好。


晓波说,北京那么大,这儿刮风那儿不刮,预报不准。


星空蓝一想也对,便细细嘱咐晓波。


晓波嗯嗯嗯嗯的应了一会儿,又掉过头来嘱咐星空蓝,今年寒潮厉害,香港也下雪,别就爱漂亮穿得少,回头冻感冒了没人照顾。






晓波找了个超市生鲜专柜的临时活儿。


过年过节的这种活儿双倍给工资,而且一星期一结。


邓子诧异的说,你不是想开酒吧吗?怎么干这个了?


晓波说,我急着用钱。


邓子说,要多少?数字小我借给你,数字大就咱们几个人凑凑。


晓波说,是我自己要用钱,你放心,没事。


邓子只好不管。




超市里虽然四季如春。


但生鲜专柜冷得不行,尤其晓波是负责海产那一块区域,每天都要在冰碴子里把鱼翻过来翻过去的,就算带了防水橡胶手套,也是每天冻得手指通红。一个连炒鸡蛋都不会的人,硬生生学会了怎么啊吒一声把鱼摔晕过去,再一把提起来往砧板上一摔,擦擦擦的用刨子把两面鱼鳞刮干净,眼也不眨一下的开膛破肚掏内脏,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极其好看,再加上人也长得好,后来‘卖鱼小王子’都成了超市一景。


夜班比白天多百分之二十的工资,晓波就选了夜班。


年前又特别忙碌,超市延长营业时间,等全部收拾完了回家已是深夜十一二点。


晓波在胡同口买了俩牛肉粉丝包子,揣在口袋里,推着自行车进胡同。


听见喵呜一声。


晓波低头一看,看见一只乌黑小猫。


晓波说,哟,你谁家的?


小猫又喵的一声。


晓波停好了自行车蹲下来。


小猫闻到了包子味,扒拉晓波口袋。


晓波说嘿你别把我衣服挠坏了。


这么说着,拿出包子,把其中一个拗开来,连皮带馅的递给小猫大半个。


他说,我也不多,给你一半。


小猫吭哧吭哧的吃。


晓波伸出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小猫喵呜一声。


晓波趴在自己膝盖上,看着小猫笑了一笑。



转眼一个月过去。


晓波攒了快四千多,再加上自己的一点存款,除了还星空蓝之外,还能攒钱买机票去香港。


他要给星空蓝一个巨大无比的惊喜。





吃完了一个半包子,晓波刷牙洗脸换睡衣上床。例行刷一刷INS。


星空蓝Po了张照片,和一帮朋友不知在哪个地方烧烤看夜景,喝了不少酒,眼波流转,面色染一层薄红。


晓波撇嘴,腐败,堕落,不点赞了!


他把手机往床边柜子一搁,翻身睡觉。





天还没亮,手机就震动起来。


晓波艰难的睁开眼,伸出手拿过手机,看见是一陌生座机电话,艹你大爷就到了嘴边。


结果接起来的电话是酒吧那姐。




晓波,你冷静听我说,你爸现在在积水潭医院。






晓波一下子坐起身,睡意全消。







晓波打车,狂奔进了医院大厅。看见张学军好端端的坐在医院病房的长廊里。


晓波看着张学军,脑子还在缺氧,一阵阵发晕,胸前还因为奔跑过急而一阵阵喘气。





张学军一个哥们儿干代驾的,前天晚上开车的时候跟车主寸起来,下车就拿酒瓶子敲碎把车主捅了。


张学军的意思是双方当时都动了手。


但是车主显然是背后有人,把这件事定成了单方面伤人案。


张学军自然是出头,跟车主谈了半天,谈的自己心脏病发。车主也被吓着了,可能也是想着见好就收,就开了个十万块钱的赔偿。


以张学军的性格,就把这十万块背上了。




酒吧那姐气得声音都劈了,说,张学军!你是不是疯了啊?!这钱我可以借你,但是借给你看病!你看看你自己,你还经得起折腾吗!


张学军说,你就说,能不能借吧。



晓波转身走出医院。


酒吧那姐喊不住晓波,对张学军说,你就这么一个儿子,晓波一听说你出事了就赶来医院,你是不是真要闹得俩父子成陌路人?


张学军沉默。




晓波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银行的牛皮纸信封。放在张学军手里。


晓波疲倦的淡淡的说,这是我所有的积蓄。张学军,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张学军震动了一下,第一次这么深深的看着晓波。


晓波说,你有你的江湖,你的规矩,你的道理,我虽然不了解,但是我想过去了解,我想懂你。可是爸,你懂我吗,你想过了解我吗,我只想有一个好好的生活。





下着雪,刮着风,晓波走出医院,走在北京的街头。


长长的街,茫茫的雪。





晓波这晚没去上班,等超市打来电话才想起来没请假。


这工作可能也保不住了。


但保不住也无所谓了。


晓波坐在后海的栏杆里侧,一双长腿晃晃悠悠。没人担心他跳湖,这水冻得小轿车都撞不开。


晓波就那么一直坐着。


碎雪一阵阵扑过来,一层层压在身上,应该很冷,但不觉得冷。



酒吧那姐打来电话。


邓子打来电话。


言蹊打来电话。



晓波一个都没有接。


叮咚一声,手机来了一条短信。


晓波拿出来看了一眼,多了笔两万块钱的转账。


晓波打开微信,跳出来的一堆信息了有星空蓝的一条。


他说,晓波,接我电话。


紧接着星空蓝的电话就响起来了。


晓波摁断。


星空蓝就改发微信。叮咚又一条。


他说,晓波,钱先拿着应急。接我电话,好么?




不好。


晓波想,我不要你的电话。我也不要你的钱。



这会儿雪太大,一贯热闹的后海连游客也少了。


铅灰的天,玉灰的湖,铺天盖地的大雪。




我就是想好好过个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晓波想,我上辈子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才让这辈子不能过安生日子。


是不是就命里缺那么一口气。


是不是注定了这辈子想要什么,就要不到什么。




手机又响,又是星空蓝。





晓波忽然鼻子就那么一酸。酸得眼前都泛起了水雾。




灯光下,星空蓝说,我只要你好好的。快快乐乐的。


机场,星空蓝说,我会想你,我会来看你。




我不要电话不要钱不要嘘寒问暖。我不要酒吧不要再追逐得不到的将来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折。


我不要下雪我不要刮风我不要冬天。我冷得要死我冻得要死。


你看见了吗。


我他妈的什么都不要。


我什么都不要。什么什么都不要。


你听见了吗。


我要你在我面前出现。


此刻。


现在。


哥,你在哪儿。



晓波睫毛挂上了雪花,很快融化成水珠,欲坠未坠。


但面前只有冻结后海。


毕竟这不是电视剧。


毕竟,奇迹不可能一再出现。


在机场那一次,在兰桂坊那一次,或许更早更早之前,他早已耗尽一生之中的既定运气。


毕竟,那么多的可歌可泣只是拍戏,那么多的感人肺腑只是剧情铺就。


晓波闭上眼,水珠滑过他冻得发白的脸颊,笔直笔直坠落下去。







——晓波!







晓波愣了愣,扭头看去。


茫茫大雪之中,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


星空蓝匆匆下了出租车,向晓波奔来。





晓波想。


操。我做梦呢。


操。这不可能。


操!又不是拍电视剧!


操!!



晓波单手撑住栏杆长腿一翻越过了栏杆,往星空蓝飞奔而去。


奔得简直不顾一切,奔得简直奋不顾身。风声都追不过脚步。暴雪都不能阻拦伸出的双臂。


说不清是谁先抓住谁的手臂,分不清是谁先紧紧抱住了谁。


星空蓝想到晓波刚才坐在栏杆里侧的那一幕就心惊肉跳,抱得越发紧。


晓波说,你他妈的。


他停顿了很久很久。把脸埋在了星空蓝的肩上,哽咽的说,怎么才来啊!


星空蓝拍着晓波的背脊,低声说,没事了,晓波,我来了,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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