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小年有个说法，上界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可能灶神爷觉得晓波这年受得折腾够多了，小年往后，晓波的运势往高处走。

先是张学军兄弟伤了的那个事主，收下了三万块钱之后同意分期偿还。

再是张学军在兄弟还有酒吧那姐的强拖硬拽之下去了医院检查，情况没恶化，医生说注意饮食注意休息，争取年后来开刀治疗。

让张学军答应开刀是甭想了，但他肯答应定期体检那已经是迈出了飞跃性质的一步。

再就是开店那事。后海有一酒吧空出来了，地段有点偏，面积有点小，不过也算不错，装潢是肯定得重来，不过晓波实地看了，原主的风格跟他挺一致的，都是走年轻范儿，客源也稳定。

晓波和星空蓝一起去看的酒吧，星空蓝也说不错，晓波就更想定下来了。

因为是朋友的朋友，原主的转让价也算压得最低，唯一的问题就是晓波从哪儿筹一笔钱先把定金付了，其余得再慢慢给。

星空蓝看了看晓波。

晓波说，中午想吃什么。

不等星空蓝回答，晓波又说，出都出来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晓波带着星空蓝去了一家面店，拉开椅子坐下，说，你别觉得这地方小，这儿面特别好吃，我跟我朋友经常来。

说着叫了一份西红柿汤面，给星空蓝加了一份牛肉面。

星空蓝掰开了筷子，吃了一口。

晓波问，怎么样？

星空蓝说，很好吃。

他顿了顿，说，晓波……

晓波低头吃面，说，你帮我够多了。

星空蓝看着晓波，说，我收你利息。

晓波的筷子停了一下。

星空蓝说，你问别人借也是借，问我借也是借。有什么区别。

晓波闷闷的说，区别大了。

星空蓝说，区别在哪儿？

晓波戳了戳面条，不吭声。

星空蓝再问，区别在哪儿？

晓波说，不想让你觉得我什么事都不行。

星空蓝没说话，夹了块牛肉放在晓波的面上，说，晓波，你扛了多少事，我会不知道么。

晓波把牛肉翻来翻去。

星空蓝说，你就当给我一个挣利息的机会。

晓波沉默片刻，说，我给你双倍利息。

星空蓝微微一笑，说，好啊。

定金打折再打折下来，得一次性过十万。星空蓝户头里一时也不能取出这么多人民币，再加上各种各样的琐事，他必须得回一趟香港。

幸好也没什么行李收拾，来得急，就身上一套衣服和一个随身的包。星空蓝订了机票就能走，对晓波说，一到香港就把钱给晓波打过来。

晓波闷闷不乐。晚饭也没怎么吃，坐在客厅地毯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雪纳瑞。

星空蓝坐到沙发上，说，晓波。

晓波嗯了一声。

星空蓝说，你就算对自己没信心，你也要对我有信心，我的眼光不会错。

晓波闷了好一会儿，对雪纳瑞说，你哥要走了，跟他说再见。

星空蓝说，晓波，我跟你说话。

晓波继续跟雪纳瑞说，以后你就是没哥的孩子了。不过你还有你爸我。我会照顾你的。

星空蓝看着晓波的后脑勺，低低的，温柔的再叫一声，晓波。

晓波沉默很久很久，才说，小时候，我爸老不着家，我妈除了在工厂上班，还给小卖部看店，每天晚上六点到夜里十二点。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了，拽着我妈衣角，啪嗒啪嗒掉眼泪。嘿，我也有掉眼泪的时候哈。我妈揉揉我的头，说，晓波，妈妈今天不走了。我高兴得都傻了，我记得那天我跟我妈一起看新闻联播，那是我看过最好看的一期，看过新闻联播，我妈让我先去做作业，她出去一趟。我去做作业了，然后，我妈没回来。

星空蓝说，她……

晓波笑了笑，没出事。就是哄了我，然后去看店了呗。我妈也挺不容易的。但那时候我也知道了一件事，你再想留的人，等他该走的时候，还是得走。留不住。说到底，还是只剩我一个人。

星空蓝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有朋友，你有言蹊。

晓波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说，还是一样。邓子他们也有他们的日子要过。言蹊……言蹊是我陪着她，不是她陪着我。

星空蓝真的很想从背后抱一下晓波。但最终，没有伸出手。

晓波说，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不送你了。

他闭上眼，轻轻的说，哥，你给我唱首歌吧。就上回那首。

星空蓝拿过来吉他，抱在怀中，拨了拨弦，低低的唱。

愁悴如何自控

悲哀都一样同

情意如能互通

相分不必相送

放下愁绪

今宵请你多珍重

哪日重见

只恐相见亦匆匆

晓波久久无声。

星空蓝放下吉他，轻声说，晓波？

晓波像是睡着了。

星空蓝绕到晓波面前，晓波果然睡着了。

睫毛安安静静的掩着，奶咖色刘海蓬蓬，面颊有着柔软的弧度，睡着的时候尤其有少年气。

星空蓝凝视许久，轻轻的吻了吻晓波的嘴唇。

这不是第一次亲吻。

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亲吻。

星空蓝闭上眼。吻得很轻。

嘴唇碰了一碰嘴唇。

星星亲吻他的小王子。

星空蓝亲吻心爱的少年。

轻声说，再见，晓波。

星空蓝松开亲吻，却看见晓波惊愕的睁大眼睛。

晓波，没有睡着。

星空蓝一瞬间浑身如坠冰窖，猛地往后站起身，退了一大步。

晓波一把拽住星空蓝的衣角。

星空蓝不敢看晓波，只想从晓波手中拔出衣角。

晓波拽得死紧死紧。

两下僵持。

星空蓝先妥协，低声的沙哑的说，晓波，……对不起。

晓波的手抖了一下，却不放开衣角。他的心砰砰乱跳，脑子嗡嗡一片，看着星空蓝，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知道的是不能让星空蓝就这么走了。

晓波舔了舔忽然觉得很干燥的嘴唇，鼓足勇气的问，你为什么亲我。

星空蓝沉默。

晓波试着问，你喜欢我？

星空蓝苦笑，终于看着晓波，你觉得呢。

晓波怔怔的看着星空蓝，下意识的说，……可你怎么能喜欢我呢。

星空蓝觉得一把悬了无数白天黑夜无数个日夜的刀终于落下来。

终于，落下来。

将自己的心剁成两半。

他说，是啊，我怎么能喜欢你。

晓波后知后觉的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星空蓝叹口气，说，晓波，你先放开我。

晓波抓着不肯放。

星空蓝说，我去洗把脸。

晓波犹豫的慢慢松开手指。

星空蓝去浴室洗了把脸，抬起头，看见镜中的自己。

水珠从眉骨滴滴答答往下落，沿着面颊和嘴唇，滑到了下巴，再往下落。

乍一眼，还以为是眼泪。

他拉开滑门出去，看见晓波就站在门外头。

星空蓝觉得很累，心气都淡，呼吸都倦，轻轻的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晓波张了张嘴，又闭上。

沉默中，星空蓝抬手耙过头发，说，你不用烦恼，我这次走，不会再回来。我们……也不会再碰面。

晓波情急，又一把拽住星空蓝衣角，脱口而出，你这人怎么这样？！

星空蓝一怔。

晓波说，亲完了人你就走！你他妈的耍流氓呢？！

星空蓝怔怔的看着晓波，心中渐渐生出了不应该有的侥幸念头，他跟自己说，晓波不是那个意思。不要令自己希望，再令自己失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一定不是。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万一，真如心中所想。

会吗。

或者。

赌一把。

星空蓝说，晓波，以前你不知道我的想法，我能维持朋友。现在你知道了，我不能再假装下去。这样，你难受，我也难受。

晓波嗫嚅说，我当不知道行么……

星空蓝说，不行。

晓波说，我再睡一次行么。

星空蓝说，那我就再亲一次。

晓波沉默良久。

星空蓝看着晓波的细微神情变化，心往下沉。

这一把，赌输了。一败涂地，倾家荡产，再无翻身。

晓波收回了手。将两只手背在身后。

星空蓝的心也沉，沉，沉得不见底，悬在黑暗的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悬着一口气，也只有最后这一口气。

晓波低声说，那咱们……就不是朋友了。

星空蓝心口一阵痛楚，舌尖一阵苦涩，简直是要生生憋出一口血。

他沉默转身，想离开这儿。

却听晓波说，那……咱们，试试。

星空蓝站住脚，回过神，错愕的，震惊的，不敢相信的看着晓波。

晓波的声音很轻，还有一些发抖，但是他很努力，鼓足勇气的说，咱们，试一试。

星空蓝的声音也不由得干涩，说，你是说……

晓波看着星空蓝，用了最实际的回答。拉住星空蓝的胳膊，一把拽到了自己跟前。然后闭上眼睛。

他的耳根很红，面颊也有一些红，嘴唇因为用力的抿着，透出一点点雪白，他很紧张的闭着眼，闭得很紧，睫毛颤啊颤，像夏天雷雨即将下之前，风吹过湖面，一阵阵预示波浪即将到来的涟漪。

 

星空蓝凝视着晓波。

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凝视过一个人。

就像他对晓波说的那样，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你。

这是天意，我和你，注定相遇。

星空蓝抬起手，抚起晓波的刘海。

晓波紧张的绷直身体，从手指到脚趾。

星空蓝倾身过去。

轻轻吻了一下晓波的额头。然后看着晓波憋气憋得脸都发红的样子，失笑说，好了。

晓波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看着星空蓝，说，好了？

星空蓝点点头。

晓波说，内什么……就这样啊？

星空蓝挑挑眉，说，你还想怎么样？

晓波赶紧点头，说，行了行了，这样挺好。

星空蓝觉得晓波这个样子可爱极了，很想再亲一亲，不过忍耐住了，微笑着说，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候。

晓波小小声的嗯了一下。

这晚上，晓波还是在星空蓝家住下，还是住客房，床和枕头一点都没有变。但是他睡不着。

他坐一会儿，站一会儿，绕着屋子走一会儿，又一头躺回床上。嘀咕一声，我是不是疯了啊。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咕哝道，张晓波，你丫真疯了。

第二天一大早。

晓波很晚才睡着，星空蓝敲了敲门，说，你起了么？

晓波含糊一声，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手忙脚乱的想起来，可他睡觉不老实，已在床的边缘，这一折腾就滚下了床。

星空蓝听着嘁哩哐啷的动静，忍不住开门一看，正好看见晓波盯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星空蓝说，你没事吧？

晓波揉着腰，呲牙咧嘴的说，没……没事。

星空蓝做两份西式早饭，牛奶炒鸡蛋配高乐高和咖啡。

晓波洗漱过后在餐桌坐下，两人对坐着吃早饭。

雪纳瑞跑过来，绕着星空蓝打转，星空蓝喂它吃了点炒鸡蛋。

晓波欲言又止。

星空蓝说，你等会去叔叔那儿么？今天他体检。

晓波被提醒，说，哦对，我等会就去堵他，免得他又找事不去。

星空蓝说，你回来的时候带点鸡蛋，冰箱里鸡蛋没了。

晓波说，哦，好。

星空蓝说，我等会定机票，应该是今晚或者明天走。

晓波一愣说，这么快？

星空蓝说，早点去，早点回来。

很普通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星空蓝说的却让晓波的心跳漏了一拍。

吃过了早饭，星空蓝送晓波到门口。

晓波穿好了登山鞋。

星空蓝把一些营养品什么的让晓波拿着，帮晓波开了门。

晓波顿了顿，又顿了顿，吞吞吐吐的说，我怎么觉得……

星空蓝问，觉得什么？

晓波嘀咕，我怎么觉得，咱们俩跟以前一样啊。

星空蓝看了看晓波，俯身过来，亲了亲晓波的面颊。

他一手撑着门口，低声笑着说，现在还一样么。

蓬。

番茄侠。重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