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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蓝与山伯【完】


酒吧那姐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看着亮着手术进行中的红灯的手术室门口,急着问晓波,“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你爸白天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晓波坐在椅子上,抱着脑袋,一声不吭。


没一会儿,张学军的那些兄弟朋友纷纷都来,把走廊挤得水泄不通,护士出来说了好几次保持安静。


在嘈杂声中,晓波听见一声轻轻的“晓波”。


晓波抬头看去,看见星空蓝站在人群的外围。他看着自己。





晓波和星空蓝走到了医院大门口。


晓波说,“你还有事,你先走吧。”


星空蓝说,“我留下来陪你。”


晓波说,“不用了。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你去忙你的吧。你那儿事也很急。”


星空蓝再说,“我留下来。我陪着你。”


晓波说,“我这儿有人陪着,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低,“我爸醒了,你不在,也许还好点。”


星空蓝看着晓波,“晓波,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握住晓波的手,晓波虽然颤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把手抽出来。


星空蓝说,“答应我,等我回来。无论你要做什么样的决定,都等我回来。”


他看着晓波的双眼,想在寻求一个答案。


晓波轻轻说,“好。我等你回来。”


星空蓝张开手,想拥抱晓波。


但晓波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说,“这儿不行。”


星空蓝慢慢收回手,“……照顾好你自己。”





星空蓝回了香港。


张学军的手术还在继续。


走廊上满满的都是张学军的朋友哥们儿兄弟。


晓波有点明白张学军的江湖是什么样的。


他坐在椅子上,后脑勺靠着墙,看着憧憧人群之后的窗,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院中一棵柿子树,缀满累累果实。


北京的天是蓝的,就算暗了,也还是蓝的。


深蓝,墨蓝,蓝至发黑。





手术室的灯熄了。


晓波一下子站起来。




张学军的手术结果不很理想,医生说,必须得做搭桥了。但张学军的身体太虚弱,不一定能承受第二次手术。


晓波和酒吧那姐站在病床边,听得很仔细。没注意什么时候张学军醒了。


张学军说,“那就不做了。”


酒吧那姐皱眉,“张学军,你不要命了是吗?”


张学军闭上眼,说,“我死了。大家都好过。”


酒吧那姐本想说话,但发现晓波垂着头,她察觉不妥,便找了话头和医生出去。


病房只剩下张学军和晓波。


消毒水静静弥漫。


晓波开口,叫了一声,“爸。”


张学军闭着眼,说,“那天晚上,他接了你电话,我心里就一咯噔。我出院,回家找你,你不在家。我又一咯噔。我找遍了你朋友,问着了他家地址,我过去的一路上就在想,万一是我想多了,也许就是我想多了,你不至于这样,你不可能这样。可是。”


张学军的嘴唇有些发白,有些发抖,说不下去。


晓波没声。


张学军长长的出了口气,像是垂暮的老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晓波。”


晓波说,“爸。”


张学军说,“你走吧。”


晓波说,“爸!”


张学军说,“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我改不了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别让我看见你。我权当……自己已经死了。”


晓波握紧了拳,说不出话来。


酒吧那姐听着屋里不对,推门进来,说,“张学军,你又怎么晓波了。”


父子俩都沉默。


酒吧那姐说,“晓波把你送到医院的时候脸都白了你知道吗。你在手术室里躺着,他也没好到哪儿去,你就不能对你儿子好点儿?”


张学军挣扎着支起身,坐起来,“张晓波,你过来,我给你磕一个,我承你的救命之恩。”


酒吧那姐一愣,气得说,“张学军!你说的是人话吗!”


张学军看着晓波,千言万语,一声惨淡长叹。


晓波宁可张学军把自己劈头盖脸打一顿,也不要这样一声叹气。这种叹息,就像是一鞭子,狠狠抽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酒吧那姐把晓波推出病房,让晓波去休息,别搭理张学军。


晓波在病房门外站了一会,就回了星空蓝的家。


他开门,一屋子空荡荡。


怎么就一会儿的功夫,冷清萧索成了这样。


晓波在客厅里站着。


雪纳瑞在他脚边打转。


晓波蹲下去,把雪纳瑞抱在怀里。



我会坚持的。


我会等你回来。




这时候手机响了,晓波接起电话。


星空蓝说,“在医院么。”


晓波说,“回家了。”


星空蓝说,“叔叔还好么。”


晓波抬手用手背摁住眼睛,用轻快的声音说,“放心,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张学军这样的,至少活到九百九十九。”


星空蓝沉默一会儿,说,“晓波,我很快回来。”


晓波的眼泪一下子忍不住了,抓紧了手机,用尽力气把哽咽的语气平复下去,说,“没事儿,我这儿一切都好,你先把你的事忙完了。你那边怎么样。”


星空蓝说,“有个设计方案被人告抄袭,我们正在搜集资料。”


晓波说,“那你先忙吧,别管我了,我也累了,去睡觉。”


星空蓝嗯了一声,却不挂电话,说,“晓波。”


晓波的眼泪划过面颊,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就像一大朵一大朵雪白的花从枝头凋谢。


如果他看见了,一定会很伤心。


可他看不见。


他说,“等我回来。”






第二天,晓波一大早去看张学军。


酒吧那姐看见晓波,悄声问,“晓波,你跟你爸到底怎么了。”


晓波说,“我爸说什么了。”


酒吧那姐说,“什么都没说,就是一个晚上没睡,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他也不肯说,”她看了看晓波,“你也不打算说,是不是?”


晓波默认,说,“姐,你也是一晚上没睡了,你回去休息,我来陪着他。”


酒吧那姐也不好说什么,便先离开医院。


晓波到了病房,问张学军,“爸,要上厕所吗。”


张学军闭着眼,没出声。


检查的护士倒是说了句,“病人不吃不喝的,你们家属也照顾着点,再没胃口也得吃饭,不然这药都打不进去。”


晓波送走了护士,倒了杯热水,递给张学军。


张学军没动。


晓波就拿在自己手里,在病床边坐下。


张学军平平静静的说,“你出去。”


晓波没吱声。


张学军再说一遍,“你出去。”


晓波说,“爸,我给你打点热水。”


张学军说,“我不拦着你去走你愿意走的道儿。但是你也别来了。好吗。”


晓波握紧了杯子。手指用力得发白,掌心冰凉。


他追逐了他父亲的背影一辈子。张学军这个人在晓波的心里是一个难以形容的存在,他敬爱过他,畏惧过他,憎恨过他,也同情过他,晓波一直想着自己要干出一番成绩来,来让张学军心服口服,来让张学军以自己为骄傲。但是现在,张学军连一眼都不愿意看他。



晓波走出医院,手机短信响起一声,他看了看。是笔十万块钱的汇款信息。


晓波握着手机,就地在医院台阶坐下,把头垂下去。


这样的人,医院很常见。他们失魂落魄,他们茫然失措。他们或者是自己得了绝症,或者是自己心爱的人。


晓波觉得自己的心上像压了块石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星空蓝打来电话,“晓波。”


晓波撑着额头,说,“嗯。”


星空蓝听出声音不对,顿了顿,“怎么样?”


晓波说,“我没事。你呢。”


星空蓝说,“我也没事。”


但手机那边有人叫星空蓝的英文名威廉,声音很急切。


晓波说,“你忙去吧。”


星空蓝低声说,“晓波,你真的没事么?”


晓波嗯了一声。他想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忍住了没问。


星空蓝却说,“我明天就回来。”


晓波愣了一下。


星空蓝说,“我定了机票再告诉你时间。”


晓波说,“你来干嘛?张学军今天骂得我狗血淋头,我好不容易把他的气顺下去,你陪我一起挨骂?”


星空蓝说,“嗯,我陪你。”


晓波拿着手机,抬头看天空。嘴角微扬,却充满苦涩,眼眶满是泪水。


晓波说,“你听我的,你别让我担心,你别来了。”


星空蓝沉默片刻,“……可我害怕。”


晓波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拿手蹭掉脸上的眼泪,心想这叫什么事儿,怎么谈个恋爱能哭成这样。


他带着一点点沙哑的嗓子,说,“怕什么啊。”


星空蓝说,“怕很多事。”


晓波看着面前。


那是微蓝的一望无际的天空,那是澄澈至极的天空,那如同画卷一般铺展开来的天空。


这片天空之下的另一个繁华都市,叫做香港,那个城市里,有他的恋人。


他说,“你怕的事,不会发生的,我向你保证。”


我答应你,要保护你。


我向你保证。





晓波回到家,给雪纳瑞添了食水。脑子一阵阵的针扎似的痛。就脱了件外套,便倒在床上入睡。


半夜被手机吵醒。


酒吧那姐哭着说,“晓波,你快来……你爸……你爸可能不行了……”


晓波狂奔进了医院大楼。


张学军刚抢救过来,酒吧那姐哭着说张学军刚刚心搏衰弱,差一点就过去了,现在转进了重症病房观察。


晓波看着玻璃那面之后的自己的父亲。


他把额头抵在了玻璃上,精疲力尽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天快亮的时候,张学军终于醒了。看着窗外微茫的天光,再转头看向床边。


晓波熬得双眼红红的,坐在床边。


父子俩看了看对方,谁也没先说话。


张学军闭了闭眼,说,“以后,她再打电话给你,你不用来。除非我死,我死了,我也管不着了。”


晓波低声说,“爸,您做手术吧。”


张学军说,“不做也是这几年的奔头,做了,说不准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晓波躬下身子,双肩像是负荷不了重量的垂下,交握起双手,手指关节抵住了额头,疲倦的说,“爸,您到底想我怎么办。”


张学军又转头看窗外,眯着眼,像看着很遥远的地方,说,“波,你想过将来吗。”


晓波说,“将来?我跟我妈在一起的时候,没看见您说将来。您现在跟我说这个?”


张学军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晓波,你跟他去香港吧。”


晓波一怔,苦笑,“爸,你不用……”


张学军特别平静的说,“我不是跟你说反话。你去吧,好过留在这儿。”


晓波怔住了。


张学军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俩的事万一又被人知道了。万一你们俩又分了,他能回香港,可你怎么办,这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叔叔阿姨,都是跟你齐小长起来的兄弟,邻里街坊的,长舌头短眼睛,你要我看着我自己的儿子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张学军咽不下这口气,揉不了这眼沙。”


晓波说,“……爸,我没想过离开北京。”


张学军说,“那你就断了。”


晓波握紧自己的双手。


张学军看着晓波,说,“你们俩在一起多久?半年?三个月?”


晓波想。三天。


他看见爱情的美好,只有三天。


张学军说,“趁早断了。”


晓波沉默良久,慢慢说,“爸。你一辈子都没管过我。你这回,能不能,也别管我。”


张学军看着晓波,说,“波,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恨。你恨得对,我没二话。可是,波,”张学军的眼眶也红了,“你就当是我老了,是我脑子死,我看不了这个,我也没法看这个,波,你让我怎么放心啊。”


张学军抬起吊着水的手,按住了眼睛。


晓波沉默,这一次沉默,就好像一把钝刀子割过心脏。


张学军缓过来,说,“波,你恨我自私也好,恨我什么都好。过了五年,过了十年,也许你就会觉得今天我说的话是对的。就算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觉得我错了。但你心上的这道伤疤也不会那么痛了。这五年,这十年,你能过得好好。”


张学军说,“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时间会改变一切。


时间会治愈一切。


才三天。没那么深。没那么爱。断的时候,也不会多么痛。




医生找了晓波,大致分析了张学军现在的情况,搭桥手术刻不容缓,昨天能够抢救回来已经是奇迹。


做一个搭桥手术前前后后要十万左右,尤其是张学军这种情况,医生建议做血管造影放支架治疗,单一个德国进口支架就快两万。


酒吧那姐说,“晓波你放心,手术费我来筹。”


晓波说,“姐,你放心,我有钱。”


酒吧那姐觉得晓波冷静得不正常,担心的说,“晓波,你没事吧?”


晓波摇摇头,说,“没事。”


晓波先去把香港汇来的那十万块钱转到张学军的医疗账户上。然后再和医生确定了手术日子。


医生说明手术存在风险。听着听着,晓波脑子忽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手术失败了。


那一瞬间,晓波简直要崩溃。他想,我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怎么能够这样。





手术的日子确定下来。


晓波先回了趟星空蓝的家,彻彻底底的打扫了一遍,擦了厨房,晒了被子,还给雪纳瑞洗了个澡。


铺好了被子,他看了看床,往上面躺了一下。


曾经有那么一天,他们睡在一起。呼吸伴随着呼吸,体温陪伴着体温。


那一天,清晰得好像是昨天。




一切收拾完毕。


晓波站在门口,抱着雪纳瑞,看了一眼客厅。最后一眼。然后转头离开。





晓波回到张学军住的四合院,翻出了那枚青马大桥的纪念徽章。手指摸着背后那个W。打了电话给星空蓝,响第一声,响第二声。


第三声。


第四声。


晓波数着响了几声。


如果星空蓝不接,就好了。


如果这个电话永远不通,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


电话接起来了。


星空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的沙哑,但是很高兴,因为看见了晓波的来电号码。


晓波还没来得及说话,雪纳瑞先汪了一声。


星空蓝笑着说,“小波在你边上?”


晓波说,“嗯呐,”他对雪纳瑞说,“来,跟你哥哥说再见。”


雪纳瑞乖乖的又叫了一声。


星空蓝刚想笑却愣住了。


晓波握紧了青马大桥的徽章。


“晓波,”星空蓝再一次开口,“怎么了。”


晓波想。


才三天。能有多爱。能有多难割舍。


才三天。



星空蓝说,“我今晚就回来。”


晓波说,“不用了。”


星空蓝说,“你答应过我。”


晓波说,“对不起。”


星空蓝说,“至少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晓波说,“没事。”


星空蓝说,“晓波,跟我说实话。”


晓波说,“我跟我爸谈过了,我。”


晓波用力的抿了一下嘴唇,他说,“我们。算了吧。”


星空蓝一下子握紧了手机,深深吸了口气,差一点点就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他说,“晓波,你听我说,你等我回来。不管是什么决定,你让我和你谈谈,好么。”


晓波没说话。


他等着晓波的回答。


等着审判的结果。


晓波轻轻说,“何必呢。”


星空蓝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晓波,我早就想算了。”


晓波没说话。


星空蓝说,“我说过的那个初恋,就是你。我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死心,也是你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让我不能死心。晓波,你让我喜欢你,我就得喜欢你,你让我走,我就得走。你能不能,对我公平一点。”


晓波闭上眼,眼泪落下去,“……对不起。”


星空蓝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苦笑了一声,“你当我什么都没说。晓波,我累糊涂了,你当没听见。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晓波蹲下去,蹲在地上,咬着自己的袖子,不发出哽咽的声音。


他心里说张晓波。


断了吧。


张晓波。


断了吧。




晓波说,“对不起。”


星空蓝说,“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晓波说,“我们断了吧。”


星空蓝说,“为什么。”


晓波说,“我不敢。”他哽咽的说,“我不敢跟你在一起。我还有我爸,我还有我朋友,我还有……我的人生。”


星空蓝闭上眼。终于,沙塔崩塌。天空破碎。




星空蓝说,“晓波,你考虑到了任何人,为什么没有考虑过我。你不肯放弃任何人,为什么要放弃我。”


晓波没有回答。



“晓波,”星空蓝靠着墙,只觉得身心俱疲,难以支撑,弯下腰,抬手捂住眼,掌心慢慢的一颗颗落下水滴,他轻轻的说,“晓波,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见你一面。我求你。”


晓波哭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是星空蓝看不见。


谁的眼泪。谁都看不见。


星空蓝看见的,只有茫茫的绝望。


晓波咬紧了嘴唇,憋出了声音,“……对不起。”


星空蓝沉默很长很长时间。


长过了地平线。


长过了两鬓雪白的发线。


长得一整个青春埋葬了夕阳的尽头。


最终,电话挂断了。


晓波蹲在地上,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那枚青马大桥徽章。










张学军按日子动了手术,手术很成功,但是需要好好休息,酒吧那姐索性把店交给别人暂时搭理,硬是压着张学军去北戴河疗养。


晓波有时候去酒吧帮忙,有时候去别地儿打工。基本就不怎么出去晃荡,邓子他们问晓波原因,晓波说因为张学军的手术费是问别人借的,得还钱。


邓子他们也就明白了,还帮着晓波找活儿。






冬去春来,后海结的冰化了冻。


雪纳瑞开始勾搭小女朋友,晓波认真的说,小波你要是给恁大别人的肚子,我就把你阉了。


邓子喝着北冰洋,一口就喷了出来,说,你就不能换个名字吗。


晓波说,不能。


邓子说,给狗叫自己名字,你也真够绝。


晓波说,这是我儿子。


邓子说,行行行,你赶紧给你儿子找一后妈。





晓波跟言蹊分开之后,没找女朋友。


邓子原先以为晓波是喜欢上了别人,发现也不是。


言蹊毕业演奏会上,晓波特地从打工的地方请了天假,买了束花去祝贺。


言蹊下台,接过花,挑挑眉说,晓波,你这是哪出。


晓波诚恳的说,买卖不成仁义在。


言蹊作势拿花去打晓波。


晓波赶紧说,朋友,纯粹朋友的祝贺。


言蹊一笑,看了看附近,见晓波是独自一人,便问,你女朋友呢。


晓波笑了笑,说,她有事,来不了。


言蹊挑眉,说,就你一个人来看我。她没想法?她不生气啊?


晓波说,她生气呢。她最近都在生我的气。





晓波有时候刷刷INS。


星空蓝的INS隔了三四个月,终于更新了。更新的是他养了只小狗,一只雪纳瑞。


晓波笑了一下,眼泪就出来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他想我怎么就成这样了。


张晓波同志,你坚强一点好吗。


不就是失恋吗。


满大街的人,谁没失恋过。


大家都好好的,没缺胳膊没断腿,照样吃饭睡觉,再谈一个新的恋爱,再拥抱一双新的臂膀。


谁离了谁不能活。


谁离了谁都能活。




然后夏天就到了。


公交车被太阳晒得滚烫。


晓波坐公交去打工的地儿,有两回直接晒得中暑。


张学军从北戴河回来之后,好了一阵,但也是这年夏天太热,高血压又住了院,因为做过搭桥手术,医生建议住院休养。


张学军坚持出院,被晓波和那姐摁了回去。


晓波的挣钱目标里又多出一笔医药费。他像在这个城市生活的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们一样,迈着长长的腿,拿着一份八块钱的肉夹馍,匆匆走过天桥,顺着人龙排队进了地铁站,挤成一张jpg。


在拥挤的地铁上,他总是戴着一副雪白的耳机,耳机里反反复复放着一首歌。


陈百强的《今宵多珍重》。


他走过华灯初上的街头,走过隆隆作响的地铁站,走过晒得路面都要融化的夏天,再走进了银杏金黄的秋天。


四季变换,唯一不变的是陈百强的歌声。


晓波从听不懂粤语,到能听懂粤语,也就花了三四个月的时间。


圣诞节之前,终于攒到了五万块钱。




这五万块,晓波没打进银行户头。


他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去找了小飞。


小飞还在后海一带晃悠着,看见晓波倒是有些吃惊,“哟,难得看见你。”


晓波说,“你帮我问问。”


小飞问,“问什么?”


晓波说,“他最近在哪儿。”


小飞一笑,说,“张晓波,你挺逗的。你自己为什么不问。”


晓波沉默一会儿,说,“我是找他还钱。”


小飞看着晓波,说,“你知道他喜欢你吗。”


晓波的肩膀微微震了一下。


小飞看着晓波,看见了晓波脸上的神情。


小飞怔了怔,然后什么也没说,发了条信息给星空蓝。


晓波看着小飞的手机。


手机的另一端是星空蓝。


星空蓝很快回复。


小飞看了看,说,“他在香港。我跟他说我最近去香港,问他有没有空,他说没问题。”


晓波说,“谢谢你,小飞。”


小飞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晓波的肩。






晓波想,我去吗。


我去了又能怎么样。


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打工的时候想这个问题。他照顾张学军的时候想这个问题。


他醒的时候,无时无刻,每分每秒都在想这个问题。


他睡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梦见星空蓝。但没有梦见。


他只梦见自己站在那个家的门口,打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谁也没有。






这时候,邓子找晓波,说,“你猜我找着了什么。”


晓波说,“什么?”


邓子叹气,“你最近真是,唉,没劲,给你你自己看。”


晓波从邓子手中接过了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


晓波愣住了。


是另一枚青马大桥的纪念徽章。


邓子说,“你不是念叨过想再找一个吗,我前两天带俩外地朋友去潘家园……诶晓波!你去哪儿?!”






晓波买了机票去香港。


全价。


四千多块钱。一来一回小一万。


他看着机舱窗外浮云。


盒饭是鲜奶炒鸡蛋。


他想快点见到星空蓝。


他想对星空蓝说,你看,青马大桥能凑成一对。





晓波这一年下来,瘦了不少,越发显得身量高。


香港的圣诞节不冷,他穿了一件长的绿色风衣,背了一漆黑的双肩包。


和许许多多的路人一起,等在十字路口。


红灯转绿。


他便拔腿奔过路口。


铺天盖地的广告牌。


直冲云霄的高楼。


来来往往的出租车与双层巴士。


向上的坡道。




这是星空蓝所在的香港。





晓波来到星空蓝家楼下。


他运了运气,抬头看着那一层楼。掏出兜里的两只青马大桥纪念徽章,握紧了紧,迈腿进楼。




晓波到了楼层,按照记忆中的门牌号码,敲响了门。


晓波的害怕、畏惧、恐慌、不安与狂喜,种种复杂的情绪在门开的那一瞬间达到了顶点,又随即跌落谷底。


兴冲冲开门的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


对方看了看晓波,好奇的问,“你是?”


晓波猛然想起来,星空蓝说过,这个地方只是租的。


晓波懊恼的只想敲自己脑袋,用半生不熟的粤语回答,“对不起,我找错……”


晓波的声音消失了。


看见那年轻男子手指上也有个W。


他再看着对方的脸。


看见了耳垂上一个梨形钻石耳钉。


对方皱皱眉,“你找谁?”


晓波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说,“我找错门了。”






晓波站在走廊另一侧的尽头很久。


又也许没有那么久。


他只是一直站着。


天光昏暗的时候,电梯响起了到达声。


星空蓝踏出门,走到自己家门前。正要敲门,久候多时的年轻人已经先一步打开门。


星空蓝拿着钥匙,一笑,“今天这么早到家?”


年轻人说,“给你惊喜。”


说着举起手。


星空蓝看了眼手指,又看了看年轻人,“W?你怎么也纹?”


年轻人说,“wings。比翼齐飞咯。”


星空蓝失笑。


年轻人说,“是不是好感动?”


星空蓝说,“是了是了,让我进门啦。”


年轻人手撑住了门口,挑了挑眉,俯身过去。


星空蓝伸出手臂,搂住对方腰身,轻轻亲吻彼此。


分开了嘴唇,两人相视一笑,年轻人拉着星空踏进家门。


星空蓝正要顺手关上门,无意间看了一眼走廊另一侧的尽头。


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晓波回到北京。五万存款变四万。


他急着还钱,比什么时候都急。


听说了有飙车赛,第一名赢了就有一万。


晓波借了小飞的车去比,结果得了个第二,奖金两千,但是呲坏了小飞的跑车,上漆就得一万二。


倒折了一万进去。


小飞说,算了。


晓波说,那不行,赔,当然赔。


晓波笑着挠了挠头发说,我啊,我习惯了,我这人,从来没什么运气。




为了省钱,晓波早就把自己租的房子给退了,搬去了张学军的院子。张学军说的那俩房客走了之后,晓波一直忙着,没顾上招租。现在为了筹钱还债,他就把其中租了一间出去


没几天,邓子介绍了一个房客,小声跟晓波说,这是个香港同胞。


晓波说,香港同胞?


邓子比划了个手刀姿势,肥羊,大大的宰。


晓波好奇,没宰过,怎么宰?


邓子说,开一清单,早饭收他一百二的服务费。


晓波皱了皱眉,说,还得我恁早饭?


邓子说,嗐,俩糖火烧,再一杯豆浆。


晓波恍然,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租价也开得很高。


香港同胞答应的很爽快。


晓波拿出租房合同,说,没其他问题,你把这签就行了。对了,你怎么称呼。


香港同胞说,


“陈均平。”



 






后来,又住进来一个香港同胞。


晓波想我跟香港杠上了是怎么的。


这一个香港同胞,问晓波,哪儿能纹身。


晓波楞了一下,问,你纹什么样儿的?


香港同胞说,一个名字。


晓波笑起来,贫贫的说擎天柱啊?


香港同胞回答,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名字。


晓波听见自己说,有些事过去,就让他过去吧,何苦。何必。







香港同胞很坚持纹身。


晓波带着香港同胞去了一家刺青店。


北新桥附近。


隔着几道墙是雍和宫。


香灰的味道弥漫空中。


香港同胞在店里纹身,


晓波在店外,买了个烤红薯。看着不远处的雍和宫。


曾经有一年,在雍和宫里,有两个人虔诚祝祷。


其中有个人想,眉痕长的人,都长情。







晓波把红薯递给陈均平,但红薯落了个空,摔到地上成了稀巴烂。


陈均平当着晓波的面被人打了。


晓波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


他吼,爷罩的人!你们也敢打?!!


就像那一年的张晓波同志抱着一个人说,四九城里,谁都不能动你。


我保护你。


我来保护你。






打完那一架不久之后,晓波和陈均平在院子里包饺子。另一个香港同胞在走廊睡大觉。


晓波在玩手机。


陈均平搅饺子馅。


晓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放下手机。过来帮忙。


陈均平随口问,晓波,有没有想过离开这儿。


晓波揉着面团,说,嗯?


陈均平说,你这么年轻,人生无限,没必要守住这一摊地方。北京之外有更大的天地。


晓波说,能有多大?总大不过人心吧,人的心才叫大,得装多少东西才能装满。


他说,要是一辈子装不满,那得多难受。





四合院的围墙上,一只胖猫迈着从容的步子走过去,仿佛是在巡视领土。


院子里,红彤彤的柿子仿佛透着光,沉甸甸的压满了枝头。










手机屏幕上,INS一张照片。


一双手交握在一起。手指上都纹着W。





青马大桥,只有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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