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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蓝与山伯 第二部【1】




今年过年这几天的天气都特别好。邓子他们攒了一个欢天喜地滑雪团奔了张家口。


晓波没一起去,他得打工。过年期间上班,那可是明晃晃的三倍工资。


全年无休风雨无阻打工小皇子张晓波同学。


有一回小飞说你悠着点,别让人以为我逼你还债。


晓波说,能有机会抹黑你的形象,我一向不遗余力。


小飞翻一白眼。




晓波这么拼是为了尽快还上那个人的钱。


但晓波心里,也有一个小小的念头:别那么快就还完了。


这笔钱,就是他跟那个人最后的一点维系。




晓波本来仍旧在超市生鲜冷柜打工,但朋友的朋友介绍三里屯一酒吧缺人,晓波一对比工资金额,就奔了三里屯。


他有工作经验,长得也好看,酒吧老板一眼就通过了,还涨百分之五的酒水提成。


晓波面试回,坐在地铁上,想起了那个人说的话。


他想,到底我还是在这个圈里打转,有些事一开始就注定了,那就不可能改变。




从地铁站出来,晓波遇见一起活生生的碰瓷。


一大爷拽住一年轻人,非说人撞了他。


晓波看了看那年轻人,再听了听口音,貌似是外地来旅游的。


张晓波同志,胸前的红领巾就是这么鲜红,就是这么见义勇为,当下调解。


说,大爷,你说大过年的,人难得来一趟首都,咱们就这么展现首都人民的精神面貌吗。


大爷愣了一下,说,他撞我了!


晓波说,撞您哪儿。我看您能蹦能跶能喘气,不像有事啊。要不这样吧,我给您叫一救护车,咱上医院看看去。


大爷原先也是看准了年轻人是外地游客,怕麻烦更没时间耗,能讹一点是一点。但半道杀出了一个张晓波,既捞不着好,便悻悻然走了。


年轻人感激不尽,想问晓波姓名和联系方式。


晓波一甩头,说,叫我红领巾。





大年二十八。


往常熙熙攘攘的大北京城显得安静,甚而有几分寂寞。


酒吧夜里七点开门,一直营业到早上五点半。原本是两班人倒着来,但过年人手缺,晓波值通宵大夜班。好在客人也少,他一个人也忙得过来。闲的时候,还能刷刷手机,邓子他们发来一条视频信息,在雪地里对口型唱let it go。晓波笑得直捶桌。


小飞踏进门,在吧台上敲了敲,说,看什么呢笑成这样。


晓波一抬头,说,哟,你过年没回家?


小飞说,不回。这儿就你一个人么?


晓波说,后头还有一厨子。怎么了?


小飞想了想,说,也只有这儿了。


过年期间,三里屯附近酒吧的确是关的关,修整的修整,开门营业的那几家要么地方不合适,要么面积不合适,也只有这间还凑合。


晓波说,你要定地方开趴梯?多少人?什么时候开?


小飞说,明天。


晓波嚯的一声,说,明天可是年二十九,你们都不过年是怎么的。


小飞说,开的就是过年趴梯。大概二十几个人,包场。


晓波说,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不明白,要我我就在家里看春晚。包场得另外加钱,你就直接带人来吧,反正今晚上肯定也没多少人。


小飞说,我就要包场。你再找两个人来照顾场子。


晓波刚想说我一个人就够了。


小飞说,你帮我办另外一件事。


晓波说,啥事?






小飞在三环的修车场大年二十九晚上没人。得找一人值班。


晓波倒是无所谓,反正在哪儿都是打工,何况小飞给的钱比酒吧的还翻了番。


大年二十九一早起来,晓波先给房客们准备好了早饭,再出门去了酒吧,安排好各种事宜,临时找的两个帮忙的也都是熟工。


小飞下午就来了,看见晓波就皱了皱眉,说,你怎么还在?


晓波说,这就走了。对了。


他给小飞递一张酒水单过去,上面有几行字画上了红圈圈,他说,你多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小飞诧异的看了一眼晓波。


晓波呲牙一笑,我有提成。


小飞好气又好笑,说,行了行了,知道了,你赶紧去吧。


晓波答应一声,套上大衣出门。


小飞追了两步过来,叮嘱说,打车去啊。回来给你报销。


晓波说,行了,知道了。





年二十九晚上。


修车场停了寥寥几辆车,显得格外空旷,格外清冷。


小飞打电话来问晓波怎么样。又说修车场二楼有一休息室,里面有空调有床被,让晓波赶紧休息。


晓波去二楼休息室看了一眼,倒的确是应有尽有,吃的喝的,空调,冰箱,微波炉,取暖器,还有一台干电池的小电视机。


但晓波没休息。既收了钱,就得站好岗。


他裹了件厚厚的军绿大棉袄,把取暖器和小电视机搬到了楼下。


烧了热水,泡了碗康师傅牛肉方便面。


坐在小电视前,一边吸哩呼噜的吃面,一边看春晚。一边想,今年的春晚可太他妈的难看了。



时间流逝,转眼,春晚的主持人开始倒数。


手机嘟噜嘟噜的响起来,各种各样的拜年消息涌进。



窗外,远远的夜空里有了焰火。


应该是有人偷偷在郊区放烟花。


晓波捧着面碗,暖着手心,站在窗边,抬头看。


看着夜空中一大朵一大朵绽开的流金光蕊。透过窗玻璃,照亮了年轻人的脸庞。


晓波轻轻的说,那个谁,祝你新年快乐。





大年初一一大早,晓波回到了三里屯酒吧。


屋里烟气沉沉的,吧台上一溜儿东倒西歪的酒瓶子,有些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落着酒液。亮片一地,气球堆在角落,残留狂欢之后的气息。人倒是走得七七八八的了。


晓波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小飞从二楼下来,看见晓波一愣,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晓波说,雇的那俩人不负责打扫。打扫得另给钱。


小飞说,靠,你也太抠了。


晓波说,我那是替你省钱。


小飞在沙发坐下,一晚上没睡,一脸浓浓困意,说,谢你啊,总管。


晓波翻了翻自己的背包,拿出一瓶娃哈哈给小飞。


小飞愣了一下,说,给我的?


晓波说,我早饭,看你这样,先给你了。


小飞看了看饮料,说,娃哈哈?你怎么不高乐高呢?


晓波说,不爱喝还给我。


小飞撇撇子,拿了根吸管,戳破了铝箔纸,喝了一两口。


微温的饮料抚慰了胃部。


小飞声音缓了一缓,说,谢了。


晓波说,不客气,三块五毛,算上昨晚的工资,一起打我卡里,谢谢。


小飞失笑。


晓波说,昨晚上你们这儿挺热闹的啊。


小飞说,还好吧。


他的手机响起来,小飞接起来说了几句话,挂了手机,对晓波说,你看看有什么东西弄坏没有,如果有,列清单给我,我赔钱。


晓波嚯的一声,说,你们昨晚是开趴梯还是打架?


小飞说,你赶紧检查,九点一过交了钱我就不认了,我出去一下。


晓波看了看表,八点四十七,赶紧仔仔细细检查起来。


酒吧的厨子走过来,说,晓波,门口那法拉利是你朋友的么?物业说,让给挪一下,挡着消防通道了。


晓波答应一声,走出酒吧。


阳光明亮,空气还是清冷。两旁的高楼映在淡蓝的天空底下。


晓波四下一看,没见着小飞,他往街道的两端张望,随意决定往右侧找一找。


走过一个拐角,小飞果然在。


小飞在跟一个人说话。


晓波刚想叫声小飞。


没有叫住口。晓波愣住了。


站在小飞对面的那个人,是他。


是漫长的就像永远不会过去,但是一眨眼就过去的那个冬天。



是自己亲手戴上去的烟灰色宝石。



是烟的尽头,是雍和宫依依升腾而起的香火气。





是星空蓝。





小飞跟星空蓝说了几句话,两人道别,小飞往回走。


道的两旁立着广告牌。


小飞经过几个广告牌,停下了步子,回头。


晓波蹲在一个广告牌后面。


小飞走到晓波跟前,没说话。


晓波把脸埋在胳膊肘里,也没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晓波说,他什么时候来的。


小飞说,晓波。


晓波固执问,什么时候来的。


小飞默了一下,说,两个星期了。


晓波颤了一下手指。


两个星期。


十四天。


就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同一个城市里。


也许自己走过的地方,五分钟之前,他刚刚经过。


也许一个十字路口,自己往左,他则往右。


 

晓波说,他知道我在那酒吧么。


小飞说,他不知道。


晓波说,难怪你让我去三环。


小飞沉默了几分钟,说,晓波,他说,他不想……



晓波想。


他不想让我知道。


他不想大家尴尬。


他不想让小飞为难。





小飞说,他不想见你。





晓波打扫完了酒吧,坐车去了那个家。这一年多来,晓波隔三差五的过来打扫,屋里还挺干净。


晓波走到吉他跟前,伸手碰了碰琴弦。


门一响,晓波一愣,立即回头。


来的是房东和物业。


两边都愣了愣。


物业跟房东解释,这是原住的朋友。


又对晓波说,过年就搬了?


晓波茫然说,啊?什么搬?


物业说,房租到了,不续签了,房东来看看,没问题的话年后就转租出去了,你不知道吗?


 



晓波坐了地铁回去,穿过了大半个北京城。回到家,给房客做了晚饭,席间就今年的春晚太操蛋了发表看法。


但俩房客都是香港同胞,没什么共鸣。


晓波吃过了饭,洗过了碗筷,又给屋里大扫除。折腾到半夜这才往床上一躺,但还是睡不着,他拿出手机,翻出星空蓝不用了的那个INS号,一张一张图划过去。


晓波看着当时的留言,忍不住乐,自己那时候怎么就那么欠啊。


那个谁脾气太好了,太能忍了,换了是自己,肯定拖出来打一顿。


那个谁却是打电话过来,含着笑,轻轻说,别闹了,晓波。


晓波抬起手,手背遮住双目。


遮住泪水。





那个曾经大雪之中,等着自己的人。再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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