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完微信,晓波睡了一会儿,但过会儿就醒了,脑子跟刀劈似的疼。
他模模糊糊的想可能是昨晚上回来被冷风吹着了,翻个身想继续睡,可是胳膊都沉得抬不起来。
雪纳瑞扒在床边汪汪叫了好几声。
晓波想着是不是小狗水盆里的水喝光了,想起床去看一看,但就是起不来。
雪纳瑞叫了几声不叫了,转头跑走。
晓波也迷迷瞪瞪的又睡过去。
恍惚着有人摇晃自己。
晓波勉强睁开眼,看见是室友之一的陈均平。
陈均平担心的说,晓波,你没事吧?
晓波想说没事,但是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
陈均平去倒了杯热水给晓波。
晓波喝了水,终于能发出声了,说,谢谢,我没事。
陈均平说,我们去医院吧?
晓波说,不去。
陈均平还想说话。
晓波没力气的说,拉我去医院就涨你房租。
陈均平一怔,无奈的说,我倒是不在乎你涨房租,但是生病了得去看医生。
晓波往被子深处缩了缩,小声说,我没生病。
陈均平说,你都这样了,怎么能叫没有生病。
晓波说,我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
陈均平只得起身给晓波烧热水。
过了会儿,另外一室友bill怀里揣着雪纳瑞走到门前,倚着门框,淡淡的说,真难得,你生病了?
张晓波同志,带病回嘴,绝不吃亏,说,我身体太好了,没事儿我病一个玩玩。
bill说,那你玩够了么。你的小狗快把我的门挠坏了。
晓波从被子里伸出手,说,把我儿子还给我。
bill一挑眉,一松手,小狗落地,跑到床边。
晓波揉着雪纳瑞的脑袋,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小波你可不能撇下你爸。
陈均平和bill对看一眼,明白晓波这么能说应该是没大碍。
bill写了张方子给陈均平,说,看他的样子是一时火入五肺,郁结脾脏,按这个药方抓药,能清火消郁。
陈均平接过方子。
晓波说,诶诶诶,陈均平,人说什么你信什么,这什么药方你先拿过来我看一眼。
bill说,宫廷御方。
晓波说,哟嚯宫廷御方,你哪来的。
bill烦了,说,有药你就吃,反正是真的。
晓波说,我就不吃。
bill说,不吃就不吃。
说罢转身就走。
晓波气哼哼的说你一香港人你还宫廷御方,怎么不说是爱新觉罗家给的呢。
陈均平劝说,晓波,你先休息,好好睡一觉。
晓波闭上眼。
陈均平继续烧热水,听见晓波嘀咕一声,骗子。
陈均平好笑,这张晓波,跟小孩儿似的。
烧水的咕嘟咕嘟声中。晓波的手机震了一声。
陈均平说,晓波,你有微信。
晓波没吱声。
陈均平以为晓波睡着了。
但过了一会儿,晓波说,你把手机拿给我。
陈均平把手机放在了晓波的手里。
没错,就是星空蓝发过来的微信。
星空蓝的微信回复得很有礼貌,也很短,大意是李师傅不用着急。
晓波把手机关机,然后塞在枕头底下,闭上眼,想,你也就是跟我分手了。要咱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你要知道我病成这样了,你还不得急死啊。
幸好,咱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晓波逼迫自己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自从接手工作室的活儿之后,心里悄悄的,侥幸的,萌生出了一个不应该有的念头。
他想着或许星空蓝还会回头,或许他们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偶然的遇见。那个时候,或许星空蓝的眼中会有一丝恋恋不舍。
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无论是裸奔后海还是其他,只要星空蓝愿意重新开始,自己都会去做。
但是昨天晚上看见的一切,证明了一切的想头都是痴心妄想。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再也不可能回头。再也不可能重新开始。
这一点,晓波总是不愿意面对,不愿意相信,但是这一次,不能再回避,也无法再自欺欺人。
他终于想通了。
然后这晚上睡得特别香特别沉。梦里什么人都没有。甚至没有梦。
再醒过来,已是天色大亮。
晓波坐起身,挠了挠睡得乱翘的头发,雪纳瑞耳朵一动,也醒了过来,扒在床沿,汪汪的叫了几声。
晓波一笑,摸了摸雪纳瑞的脑袋。
傍晚时分。
晓波按照往常,坐上前往798的公交车。
年进入尾声,路旁的店渐渐开张,亮起来的灯滑过车窗,如一闪即熄的花朵。
晓波靠着窗,看着窗外,大半张脸藏在围巾里。脸颊瘦得没肉,眼睛里也映着那些亮的灯。
那些光之花,在他的眼里,也是绽放了,随即熄灭。
晓波背着包,进了工作室,先把电灯都打开,看了看腻子的情况,确认晾的没问题,便戴上口罩和棉线手套开始调油漆。
他没机会跟星空蓝说油漆颜色的事,只好先按照星空蓝原先要求的灰色来调。
但这活儿太要求专业水准,晓波只能靠笨功夫,一点一点试,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俩小时,晓波长出一口气,垮下肩,抬起手,用手套背面蹭了蹭脸,有些担心的想不知道天亮能不能调准色,就怕天亮还不行,那就耽误了进度。
晓波看了看手表,也是凌晨一点多,有些饿了,他放下油漆桶,走去背包拿饼干。
这时候门口响起开锁声。
晓波一怔,反应极快的抓起背包一猫腰就抄进了走廊。咬牙切齿的想,我靠,省酒店钱也不是这么省的吧!
星空蓝推门进了工作室,看见大厅里地上垫的报纸,报纸上压着的油漆桶,他试探着说,李师傅?
晓波翻白眼,李你大爷!
星空蓝再说,李师傅?你在吗?
晓波心想,怎么着,还想找人当观众啊?
趁着星空蓝还没找到走廊,晓波抱着背包,蹑手蹑脚的爬向后门口。
忽然,就在这时候。所有灯泡一下子熄灭。
不止是工作室,整个798陷入一片漆黑。
星空蓝没防备,踢中了油漆桶,失声诶呀。
晓波下意识就想问你没事吧?
幸好手及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惊出一身虚汗。
星空蓝跌跌撞撞几步,又撞着了木桌。
这时候,手机一震。
星空蓝扶住了木桌,拿出了手机,却是李师傅发来的微信,‘你没事吧?’
星空蓝诧异,说,李师傅?你在哪儿?
李师傅微信回复,‘我嗓子劈了,没法说话。’
星空蓝心想原来是生病请假,试着对黑暗说,你在哪儿?
微信回复,‘走廊’。
星空蓝用手机光照着,走到走廊,隐隐约约是见着一个带鸭舌帽和口罩的男子。
李师傅微信回复,‘把手机关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省点。’
星空蓝被提醒了,便让手机休眠。
李师傅找出两张报纸来,一张递给星空蓝。
两人铺了报纸坐下。
星空蓝靠着大厅的墙,李师傅特意挪开一点,靠着走廊的墙。两人就像坐在‘L’的两条线上。隔着一道转角。
李师傅微信,‘你怎么来了?’
星空蓝诧异,还没有问出口。李师傅微信又到,‘我有充电宝,型号不同,你用不了。’
星空蓝解释说,今天798通知停电,我本来发了微信给你不用来上工,可是你没回,所以就过来看看。
晓波看着手机,心想自己也是刚刚才开机。郁闷的敲一下自己的脑袋。
星空蓝说,李师傅,你身体不舒服,其实多请几天假也可以的。我不是那种压榨人的老板。
李师傅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递给星空蓝,星空蓝一看,‘我知道’。
星空蓝把手机还给李师傅,靠着墙,抬起头。
黑暗里,静悄悄的。这种环境,仿佛格外容易让思绪纷乱。
星空蓝长长的出了口气。李师傅戳了戳星空蓝,把手机递过来。
‘怎么不走?’
星空蓝苦笑,说,昨天你休息不在,我给工作室加了一道电子锁,断电自动落锁,只能等来电,输了密码再走。
李师傅沉默。
李师傅再递手机,‘你们这帮年轻人,奏事儿多。’
星空蓝失笑。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
晓波觉得饿,小心的摸出饼干了。
但寂静之中,拆开包装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脆格外响亮。
晓波忍痛割爱的把手机递给星空蓝。
星空蓝诧异接过,看了一眼,噗的差点笑出来。
手机上的内容是,‘我有饼干你要吃么?’
再一行,‘但我也不多。’
最后一行,‘你真的要吃么?’
星空蓝忍着笑说,没事儿,师傅你吃吧,我吃饱了来的。
晓波便安心的拆开包装,高高兴兴吃起来。
星空蓝原本是真的不饿。但听见李师傅咔擦咔擦吃的欢,又闻见了饼干的香味,肚子不由自主的咕噜一声。
星空蓝尴尬。
李师傅那边吃饼干的声音也顿了顿。
星空蓝清了清嗓子。却感觉到有一块饼干塞到了自己的手心。
李师傅的手机也过来了,‘吃吧。’
星空蓝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谢谢。
李师傅的手机回去了,又来了,‘还礼。谢谢你的巧克力。’
星空蓝刚想说别客气。
李师傅的手机上就写着,‘那气球在我家还有半盒。’
星空蓝呃了一声,说,那个……是我朋友的恶作剧。
李师傅写,‘年轻人嘛可以理解的。’
星空蓝解释,真的不是。
晓波撇撇嘴,才不信。
李师傅写,‘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好几个女朋友呢。’
星空蓝实在忍不住想笑,说,李师傅你结婚的时候,一定很多女孩子伤心。
李师傅这次手机几乎是一秒递过来,‘没错!!’
斩钉截铁,还有俩感叹号。
星空蓝觉得李师傅这人太有意思了,笑着问,能让你下定决心结婚,对方一定特别好。
李师傅递过来手机,‘她特好。’
星空蓝看着这三个字,触动了自己的心事,沉默片刻。
李师傅犹豫的递过来手机,‘怎么了?’
星空蓝笑了笑,说,想到以前的事。
李师傅也沉默了。
星空蓝说,师傅,这次麻烦你了,累得你不能回家过年。
李师傅回,‘我家就在北京,没事儿。’
星空蓝说,是吗。住哪儿?
晓波一怔,看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打出了一个地址。
星空蓝看一眼,心中震了一震。但是一震过后,他想起自己听过李师傅的声音。
星空蓝说,真巧,我以前喜欢的人,也住那儿。
晓波握紧了手机。
星空蓝仰起头,后脑靠着墙。
李师傅递过来手机,就三个字,‘现在呢。’
星空蓝不解,问,现在?什么现在?
李师傅写,‘现在,还惦记着这人吗。’
星空蓝沉默。
那是怎样一种沉默。
如深海之底,如荒野之极,如天穹之谧,如一头52赫兹的鲸的歌声。
如晓波胸中跳动的心脏。
星空蓝静静的说,都过去了。
时间过去了很久,星空蓝和他以为的李师傅又聊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的睡过去。
确定了星空蓝是真的睡着了,晓波才轻轻的靠近。
他在昏暗里凝视着星空蓝的睡脸。伸出手,轻轻的盖住了星空蓝的指尖。不敢再多,不能再多。
晓波倾过身,侧过脸。
小心的。
认真的。
虔诚的。
亲吻了星空蓝的嘴唇。
小王子终于亲了星星。
但星星已经不是小王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