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张学军说，你想干什么？

晓波说，过段时间，我可能去香港。

张学军看着晓波，说，你去香港干什么。

晓波说，您以前跟我说过，让我去香港。

张学军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看着晓波，心里一阵阵的挤压，一阵阵的喘不上气。

晓波盯着张学军，心里悬着根线，就怕有个万一。

张学军缓过来了，对服务员说，来红星五二。

服务员来一句，咱们这儿只有啤酒。

张学军顿了顿，说，那就啤酒，俩杯子。

晓波按住张学军的手，低低的说，爸。

张学军说，你甭管。

过了会，服务员拿上来啤酒和俩玻璃杯。

张学军给自己倒了点，也给晓波倒了点。

晓波像是刨子刨着心，一棱棱的落着血花肉片。他哑着嗓子，说，爸，咱不这样，好吗。

张学军跟没听见似的，拿起了自己那杯啤酒，说，波儿，咱爷俩还没喝过一个。来，走一个。

晓波沉默一会儿，拿起了酒杯。

张学军却没有碰杯，看着自己那杯酒，忽然说，都一年了。晓波，这可都一年了啊。

晓波说，爸，再过五年，就是再过十年，那都一样。

张学军说，我这辈子不图什么，临了临了……我就想你能好好的。

张学军放下了杯子，抬起手来扶了一下额头。那一瞬间，他流泪了。

那可是张学军，是后海的六爷，是他张晓波的爸。

是他曾经以为顶天立地的一座山，是就算被人打趴在了地下都没服过软的张学军。

然而此时此刻却露出了苍老绝望的神情。

晓波看在眼里，心都要碎了，但是没有碎，不能碎。他记得，有个人在等他回去，有个承诺在等他兑现。他负过一次，绝对不能，绝对不可以，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再负第二次。

张学军说，晓波，你真要去吗。

晓波握紧了杯子，闭了闭眼，泪水一瞬间沾湿了睫毛。这一声回答得艰难就仿佛是推翻了整座紫禁城，粉碎了整片四九城之上的夜空。

他说，我要去。

张学军说，你真的想清楚了？

晓波说，爸，我跟他……我们俩说好了，要过一辈子。

张学军震动了一下，看着晓波。

晓波的背脊笔直，眼神澄澈，神情坚定，无畏无惧的看着张学军的双眼。

张学军深深的看了晓波许久，说，行。就这脾气，就这奔死路头也不回的去的劲儿，是我张学军的儿子。

张学军拿起杯子，放到了嘴边，又放回桌上，冲服务员喊，姑娘，帮买瓶白的。

服务员没搭理张学军。

张学军笑了笑，摇摇头，自嘲说，现而今这世道，我是看不明白。

 

晓波低声说，爸爸，我给你磕一个吧。

张学军笑了，抬手遮了一下面颊的泪痕，说，傻小子。

晓波送了张学军回家，然后一个人走在街上。

许许多多的行人从晓波的身边经过。

晓波抬头，看了看天空，苍蓝之中晕染了晚霞。苍穹之下，十字路口，车来车往，城市心脏，高楼鳞次栉比。

他就要跟他过去的生活作别了。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人生，从此就不一样了。再也不一样了。

张晓波，从一个北京城的四合院迈出来，就这么一步踏进了荒野，平添了许多的风波与酸楚，忐忑与惶惑。

晓波抬起手，揪住了胸口的位置。他很难过，很难过。

星空蓝听见门响，走过去打开门。

晓波站在门外，看见星空蓝，说，我回来了。

星空蓝看着晓波的眼睛。

晓波轻轻的再次说，我回来了。

星空蓝什么也没有说，伸出双臂抱住了晓波。

晓波贴在了星空蓝的肩头。也抬起胳膊，紧紧紧紧的抱住了星空蓝。他们之间再无空隙，再无阻隔，如缺憾终于填满。终于圆满。

那年，后海，漫天风雪，飞奔而去。

更早以前，这一双伸出去的手臂，终于握实，终于不再落空。

百岁千秋，雪落白首。

晓波从沙发上醒过来，揉了揉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从张学军那回来，到了家，身心俱疲，不知不觉睡过去。

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晓波裹着毯子起来，摇摇摆摆的跟个小企鹅一样走去找星空蓝。

星空蓝坐在厨房长桌之前，电磁炉上热着粥。

他对着笔记本电脑，戴着眼镜，眉头微皱。

晓波说，我醒了。

星空蓝抬头看晓波，微笑起来，说，饿不饿。

晓波说，不饿，我想玩电脑。

星空蓝说，书房里有一台。

晓波说，我要玩笔记本。

星空蓝一挑眉，顺手关了聊天软件和几个重要文件，说，这是我的。

晓波裹着毛毯，啪嗒啪嗒的走过来，抄起笔记本夹在胳膊底下，居高临下的斜了星空蓝一眼。切了一声，说，连你都是我的。

说完，抬着下巴，趾高气扬的走了。

星空蓝看着晓波的背影，又是好笑，又是心中绵绵动情，嘴角泛起温柔弧度。

晓波裹着毯子，缩在客房床上，用笔记本电脑找GV。没错，就是男的跟男的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的特定题材动作片。

看了几个，晓波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手抖啊抖的关了视频。

往后一躺，看着天花板。

他看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看见了一个高难度的世界。

张晓波同志，直接懵了。

懵懵的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晓波憋出一句，我……我是底下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