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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釭照【11】

大街小巷。黑瓦粉墙,蓝天白云。人来车往,从菜市场回来的小阿叔拎着一把葱提着两斤排骨,学生打扮的年轻人并肩行走,高声争辩着什么问题,一不小心往后碰着了一位路人,回头一看却是系着白丝绸围巾的摩登小大姐,学生闹了个脸红,小大姐掩住唇角,噗嗤一笑。


八爷坐在车中,车行路上。


他闭目,心中筹算诸样事体,拿下了浙江路并其他路口的修缮,其一是帮里博了好名声,其二让计划往前近了一步,搭上了市建所的线,将政府势力盘拢过来,不愁不能让帮里那些老头子闭嘴。这几天忙得乌飞兔走,却不知道小东怎么样?


这心思就仿佛是一根线,总有一头系在了顾耀东的身上。


八爷睁开眼,看见了车窗外的学生装年轻人,想顾耀东念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穿这样一身衣服,笑起来的也是这样爽朗阳光。


不,小东笑得必然好看许多,爽朗许多。


什么人都不能和小东相比。


他这么想着,却怔了一怔,坐直身子看向窗外,道,“停车。”


司机依言靠路边停下了车。




路边是一家面馆,店面小,桌子就支到了路边。


顾耀东可能是巡街顺道来吃一顿午饭,就坐在其中一张桌边。


抽出一双筷子,用茶水淋了淋,握在手里,一看就知道是饿了,眼巴巴的瞅着店里那锅面。


一碗出了锅,伙计端出来,顾耀东目光跟着,但伙计端了过去,给了前一桌。


顾耀东有点失望,又去看下一锅。


年轻人的侧面弧度饱满,从制服领子里露出来的一段脖白皙柔软。


实在饿了,闻见隔壁桌的香味,咽口口水,喉结便上下一动。


顾耀东专心看着店里的锅,眼角余光瞥见有人在自己边上桌下,以为是有人拼桌,转眼一看,却是一怔。


八爷见顾耀东的目光投向自己,微微一笑。


顾耀东一怔。只觉得,满城阳光都闪了一闪。


烟火冷暖,人心长短。


以前看见这行字,只觉得白纸黑字。


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暖的是烟火,短的是人心,长的是相思。


以前只觉得眉目像哥哥,现在看着,才知道什么叫做好看。


伙计上前招呼,八爷不觉得饿,说,“上茶,普洱。二级就好。”


伙计一听傻眼,还普洱,还二级,店里哪有这个。


但看八爷的打扮,又不敢贸然回绝。


顾耀东在这条街上大小也是个管事的,便将求救目光投向顾耀东。


顾耀东手里搓着筷子,低声说,没这个,八爷你别刁难人。


八爷问,那你吃什么。


顾耀东说,我吃的,入不得八爷的眼。


八爷转头对伙计说,我跟他一样。


又说,店里有什么喝的。


伙计赶紧说,有绿豆汤和酸梅汤。


今年暑气盛,都备着这两样。


八爷说,绿豆汤多搁点百合,拿两碗来。


伙计应了一声,心里嘀咕,哪儿恁百合去?


八爷这时候赏了小费搁在桌上。


伙计一看,赶紧收起来,连声道谢,转身就去张罗。这小费都胜过十碗面钱,百合绿豆汤有什么难的,买也买一锅回来。




顾耀东开口,“这儿的绿豆汤,八爷喝不惯。”


八爷伸手拿了一双筷子,说,“不是我喝的,给你去去火气。”


顾耀东搓着筷子,说,“谁有火气了。”


八爷说,“谁又惹你生气了。你们处长?”


顾耀东说,“不是。”


八爷说,“你那几位同僚?”


顾耀东说,“就说了不是。”


八爷想了想,“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脏兮兮的小孩。”


顾耀东皱眉,“阿保哪里脏了。”


八爷想了片刻,不解道,“那是谁惹了顾先生?”


还有谁——这句话到了顾耀东嘴边,又咽回去,说,“没谁。”


八爷看着顾耀东,了然的点一点头,“我知道了,一定是顾先生这几天闲来无事,又找不到别的事来做,思来想去,就决定生个气来打发时间。”


顾耀东搓得筷子格棱格棱,嘀咕,“哪里有人这样打发时间的?”


八爷说,“既没有人惹着你,也没有人逆着你,那除了闲来无事生个气,我是想不到其他缘故了。”


顾耀东憋着气,恨恨说,“……我这是……这是在想大事。”


八爷失笑,这时候顾耀东那碗面端上来。


八爷一看,唇角的笑意收回去。


那碗面光秃秃的,除了零星葱花之外,就只有面条。


顾耀东说,“我这两天肠胃不好,吃点这个,清净清净肚子。”


八爷看一眼顾耀东,说,“哦。”


不会儿功夫,八爷那碗也上来,他拿筷子去挑了一络,慢慢吃下去,倒是风度翩翩,仪态端正,仿佛坐在和平饭店里,吃的是一碗燕窝捞鱼翅。


顾耀东小声说,“你别吃了,你又不爱吃这个。”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八爷反问,又笑道,“做兄弟的,自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兄弟这两个字,砸落在了顾耀东的心上。


八爷拿自己当真兄弟了。所以……不会再那么对自己。


本来……就该如此。


顾耀东勉强再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八爷看着顾耀东吃的少,问,“怎么不吃了?”


顾耀东说,“吃饱了,我先走了。”


他起身要走,被八爷拉住了手腕。


八爷注视顾耀东的双眼,问,“你说话算不算话?”


顾耀东一怔,不解其意,点了点头。


八爷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当你是真心将我当做哥哥,你我之间又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心事,你告诉我,我总能想办法解决。”


顾耀东看着八爷。想,琼云仙有一句话说错了。


琼云仙说,台上台下,总能分得清。演与不演,总能辨得明。


但事到临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方知不可能。


他装做对八爷好,九分瞒骗,却有一分真。


这一分真,天长日久,却是在心里挖了一个坑,将自己陷了进去。


这些都是自己的心魔业障,怪不得八爷。


顾耀东叹了口气。


年轻人站在逆光里,八爷瞧的是眉目分明,面颊上,一层细微绒毛。


顾耀东说,“我在担心八爷。”


八爷一怔,“担心我?”


顾耀东说,“过几天又有大雨,浙江路一带的管道疏通还没完工,万一出了点意外,上头那些最会推诿责任,八爷要仔细,要小心。”


八爷有些意外,“你在担心这个?”


顾耀东说,“我就两个哥哥,不担心你,还能担心谁。”


八爷没有想到顾耀东会这样说,心头乍然欢喜,笑了起来,面颊泛起一个酒窝,往日里的煞气都消散不见。


握住了顾耀东的手腕,方才说,“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你放心,我会仔细。”


顾耀东看着八爷,也笑了笑。




这天夜里,顾耀东照旧去接琼云仙。他规规矩矩坐在后台角落里的板凳里,身边一碟琼云仙给的点心,但没有碰。


倒是跑堂伙计找了过来,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顾耀东犹豫一阵,起身离去。


包厢里,八爷见顾耀东来了, 便示意身边坐下。


顾耀东立在八爷身边,“八爷来谈事?”


八爷说,“谈完了,知道你又学赵匡胤,在这儿千里送京娘。”


顾耀东顶一句嘴,说,“八爷想听这出戏,找人来唱。”


无巧不巧,八爷原本一笑置之,但忽然想起来,是有人唱这出戏,唱的这个人就是想傍自己的那位角儿。


八爷心思深,再一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顾耀东在后台进出,难免听见了那人与自己的一点传闻。再联想顾耀东前几日的态度有些别扭。


几处连在一起,便擦了个大概。


心思越深的人,越是聪明,也越是笨。


八爷不动声色道,“你猜,今天我跟谁谈事?”


顾耀东说,“八爷日理万机……”


八爷说,“猜对了,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再原样打包一份,给你家里那脏兮兮的小孩。”


顾耀东忍不住一笑,认真想了想,“我猜,是市建的人。浙江路的修缮进度不错,城里的三家报社也是点名夸赞,但过几天的雨势必然不小,市建应该是来跟八爷通气,问一个章程安排。”


八爷赞许,“聪明。”


顾耀东伸手,“点心单子拿来。”


八爷说,“你怎么不问问谈得如何。”


顾耀东大咧咧往旁边一坐,说,“八爷春风满面,肯定是谈得不错。”


八爷抬起手来敲顾耀东额头一下,顾耀东诶哟一声。


八爷才发现自己这一顺手,不慎敲的是戴着那枚蓝宝大戒指的手,戒指面磕了顾耀东的额角。


八爷一皱眉,当下就要撸那戒指下来。


顾耀东连忙说,“别别别,你要扔了,不如给我。”


八爷将戒指扔在顾耀东的手里。


顾耀东说,“真给我?”


八爷说,“今日破的不止这一笔财,就当清净。”


顾耀东说,“他们敢要八爷的礼?”


“怎么不敢,”八爷冷哼一声,说,“他们的胃口不小。”


说着,拿起茶盏来,拂了拂,状似无意道,“这剧团里有个唱花旦的,明日起不登台了,也算是有了好去处。”


 顾耀东怔住。


那个花旦,自己知道。就是琼云仙说起过的那件事。


可……可那个人,明明是跟八爷……


八爷清清楚楚的说,“他是自愿,我没有强迫。”


顾耀东说,“……嗯。”


八爷注视顾耀东,目光坚定,“小东,我的确不是好人,但也不屑那些逼人为货的勾当。”


顾耀东吸了口气,“嗯。”




八爷的确不屑于做那些事。那个花旦,也多半是自动自愿觅高枝。


从八爷待自己的态度上看得出来,八爷将自己当做兄弟之后,待自己珍而重之。但没当做兄弟之前 ,八爷却对自己……


顾耀东不由得身上一凉。抬眼去看八爷。


八爷正喝茶。


茶烟袅袅,衬着眉目精致,长眉深眸,眸中淡然。


这个人心里,大概没有半分柔情。


那些柔肠百转的情愫,在这个人的心里不值一提,更是不屑一顾。


若八爷知道自己对他生出了痴心妄想的念头,大概先是惊愕,而后便是看不起自己。


到那时,真应了八爷那句话,‘何必想得这么清楚,你若是糊涂一些,就能快活一些,可既然你清楚,那就把话放在这儿。你的心思是什么,爷看不上。’


言犹在耳,字字如雷打在耳边。


当时听见这句话,觉得气氛。如今想起这句话,才知什么叫一语成谶,什么叫无立足之地。


自己倘若对八爷剖白心迹,只怕被八爷看不起,更被自己看不起。




八爷看着顾耀东面色忽然不佳,问道,“怎么了?”


顾耀东掩饰过去,“这儿有点冷。”


八爷不觉得,怕是顾耀东着凉了,特意握住了手,试了试掌心温度。


顾耀东垂下眼,他要一个弟弟,自己就做一个弟弟。自己喜欢他这件事,永永远远都不要让他知道。






当夜,顾耀东送琼云仙一起回到家。


正是深夜露重,梦中无话。


忽然间,窗外大亮,滚滚热浪透墙而来。


顾耀东一惊,翻身坐起,透着窗户就看见火光大炽。


他立即推醒了小阿保。


小阿保还迷迷瞪瞪的,但被顾耀东一叫,也醒了过来,看见大火,也知道不好,一骨碌爬起来。顾耀东打横抱起哥哥,一脚踢开门,对小阿保道,“去叫琼先生!”


小阿保应一声,声在门里,人已经出了门外,冲到琼云仙屋子门前,哐哐砸门。


琼云仙披衣推门,见满院火光,热浪冲面,吓得呆住了。


顾耀东抱着哥哥冲到了廊下,对小阿保琼云仙喊一声,“跑啊!”


小阿保拉着琼云仙,撒腿就往门外冲。


左邻右舍也惊醒,不怕进贼,最怕走水,一时间,一条巷子都吵了起来。






天蒙蒙亮。


警察局里。


顾耀东安顿好了琼云仙和小阿保,从门卫处拿来了一瓶热水,倒了两杯给二人。


这一晚上惊动了消防处,又在院子里找到了火油燃料,显然是有人放火。


顾耀东担心,又没有可靠朋友可以投奔,横竖也是要报案,干脆就去了警察局。


局里只有值班的两个警察,看见了琼云仙,便格外殷勤的帮着拿毯子烧热水,偶然瞥见顾耀东那瘫哥哥,下了一大跳,嘀咕这半夜见到了肯定当是鬼,也难为了顾耀东。


周周到到张罗完了一切,顾耀东终于坐下来歇口气。却听大门口一阵喧哗。脚步声由远至近,值班警察要拦又不敢拦的声音响起,“这是警局,您……您等我们去报告一声……”


顾耀东一晚上累得很,不想再惹麻烦,垂着头低着眼,照看着哥哥。


那脚步声却停在了面前。


顾耀东诧异,抬头看去。


八爷脸色煞白,看着顾耀东一身又是灰又是泥,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再加上闻讯赶来,这一路上的心惊胆战。厉声道,“人呢!”


值班警察一呆,“什么人?”


八爷道,“查案子的人!巡警的人!朗朗乾坤,竟有人蓄意纵火!这个上海滩,还有没有王法了?!”


刑堂的八爷在警察局里问有没有王法。


那两个值班警察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八爷厉声质问,“你们处长呢!办案的人呢!到现在还没有人来过问此案,”他冷笑两声,目光锋利,“看来,贵局是不将人命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我就诚邀几位报社记者到这里来看一看,将警局诸位的作风行事好好表彰一番!”


琼云仙看得呆住了,都没见过八爷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小阿保吓得都不敢大喘气。


顾耀东拉了拉袖角,“……我没事。”


八爷余怒未消,但看了顾耀东一眼,把气先压下,“你跟我走。”


顾耀东也不问去哪儿,说,“我哥哥……”


八爷放缓和声音,“我带了车来,你哥哥,还有这两个,都照顾妥当。”




拂晓在即。


青灰晨霭未散。


三辆车子不求快,只求稳。


八爷看着前方,说,“怎么不问去哪儿。”


顾耀东说,“八爷既然知道了起火的事,也一定知道我需要找个地方暂时落脚。急人所急,救人于难,一定是带我去什么酒店,什么公寓。”


八爷看了看顾耀东,说,“今天怎么这么聪明?”


顾耀东说,“我一向聪明。”


八爷说,“我看,你是知道我今儿心情不好,故意来捧着我。”


顾耀东说,“那八爷给不给我捧呢?”


八爷将目光转到顾耀东的面上,神情终于软了半分,说,“猜对了一半,没有什么酒店,也没有什么公寓,你住我那儿去。”


顾耀东一怔,“能不能,换个地方。”


八爷诧异。


顾耀东垂着眼,手搁在身侧,握成了拳,片刻才道,“那屋子里的人……他们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八爷刚想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猛然醒觉顾耀东指的是之前被自己百般逼迫。


这一下,八爷的面孔也透出煞白。




车子开到了静安寺附近的花园门口,稳稳停下。


小阿保和琼云仙下了车,顾耀东的哥哥也被人用担架担下来。


顾耀东还坐在车里。


八爷开了车门,说,“下车。”


顾耀东低声说,“我回警局去,那儿有宿舍。”


八爷说,“我要你跟我一起住。”


顾耀东说,“不方便。”


八爷盯着顾耀东,“你不住进来,你哥哥怎么办。”


顾耀东垂着眼看着自己踩的那块地毯,说,“八爷替我照顾。”


八爷都快气乐了,“你的哥哥,凭什么我来照顾。”


顾耀东还是低着声垂着眼,八风吹来不动,“我哥哥是八爷的恩人。”


八爷说,“这恩,我也该还完了吧?”


顾耀东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我哥哥是救命之恩。”


八爷看着顾耀东,一伸手把顾耀东拽出了车。


顾耀东一个趔趄,方才站稳。


八爷指着琼云仙和小阿保,看着顾耀东,说,“我照顾他们,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若走了,这一个两个,我都扔街上,生我不管,死我也不管。”


小阿保吓得抱住琼云仙,琼云仙倒是看出几分不对,拍了拍小阿保的肩,示意别怕。


顾耀东瞪着八爷。


八爷说,“你不服气?”


顾耀东咬紧唇。


八爷说,“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把人丢出去。”


顾耀东气得直咬牙,这个人,专横霸道不讲理,之前还逼迫自己为难自己羞辱自己,自己可以对任何人动心,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


小阿保怯怯叫一声,“……东老大,我们……我们住哪里呀?”


顾耀东咬着牙,“住这家,要吃什么,就吃!要喝什么,就喝!反正有的是冤大头给我们买单。”


小阿保看看琼云仙,琼云仙点了点头,小阿保这才敢拉着琼云仙的手,一步步走进那花园子里。


暑未消,秋色动。满院子的花木扶疏,枝繁灿烂。


小阿保好奇张望,琼云仙来过一次,倒也认路。


八爷准备了两间客房,紧挨着,分别住着小阿保和琼云仙。顾耀东哥哥的屋子在一楼,方便出入。火灾烧了半间院子,穿的用的都来不及抢出来,客房里早已预备下换洗衣物,琼云仙那间房的梳化台上还放了各色化妆品,不可谓不细心周到。但那两间屋子,都在远远的翼楼末端。而顾耀东那间屋却在主楼,隔壁就是八爷的卧室。






晌午过后,警察局的人来过一趟,跟三人做了笔录。多嘴问了句顾耀东,今儿算不算请假。


顾耀东还没回答,却看问话的那人干咳一声,尴尬的说,我就问问,你多注意休息,休息啊。


顾耀东回头一看,便见二楼站着八爷,八爷冷冷扫一眼来的这几名警察,转身去了书房。


那做笔录的警察安慰了几句,又说一有犯人消息便即刻通知顾耀东,也不敢多留,慌慌张张就走了。




三人闹了一夜没睡,这会儿安顿下来,疲累泛上来,随便吃了点就睡下。


半夜里,雷声惊醒了顾耀东。


顾耀东坐起身,听见窗外隆隆雷声,又有唰唰雨落。


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看,见夜浓如墨,不时有紫白色电光撕破天际,滚雷沉闷,如车轮碾过夜幕。


雨下得这么大,不知道浙江路一带怎么样。若是今夜大雨出了事,会不会牵累八爷?




顾耀东走到主卧门前,敲了敲门,无人应声。


他略一迟疑,却见书房门缝漏着光。


走过去,推开门一看,八爷坐在椅上,却是半侧着身子,睡着了。


书房的窗半掩,雨水噼里啪啦打进来,湿了一小块地面。


顾耀东关了窗。回头再看熟睡的八爷,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走过去,将身上的外套披给了八爷。


借着灯光,看八爷的面容。


看了一会儿,又伸出手去,抚过额头鼻梁,摸到了面颊,解气的又不敢太用力的捏上一捏,低声说,“……白白替你担心了。你什么时候,可以不要这么凶,可以讲点道理。”


松开了手,却舍不得收回,看着八爷的薄唇,忍不住碰了一碰,“算了,你还是不要讲道理。越凶越好,越坏也好,也免得我……”


余下的话,出不了口。


但手腕却忽然被握住。


顾耀东一怔。


却见八爷双目清醒,看着自己,问,“免得什么?”


顾耀东呆住。


八爷坐直身,“顾耀东,你……”


连名带姓了。


不行了出事了。


顾耀东炸起来。扭身就跑。


八爷何等身手,三两步就追上去,赶在顾耀东冲出门之前,一把挡住了门口,拦住了去路,大喘一口气,“你跑什么。”


顾耀东咬着嘴唇,心中如热油锅进了凉水,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八爷盯住了顾耀东,“这是我家,你跑哪儿去。”


顾耀东说,“这是你家……我不在这儿住。”


八爷说,“你刚刚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顾耀东索性耍赖,“你睡糊涂了,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


八爷盯着他,不言不语。


顾耀东心里打鼓,越要虚张声势,故作凶恶的说,“你看什么。不许看。”


八爷心中乍惊,却不敢信。他看住了顾耀东,不敢信是真的。宁可信这是自己的梦。但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声息可闻,怎么是梦,“顾耀东,你……”


顾耀东立即说,“我没有。”


八爷眯了眯眼,“我还没说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顾耀东抢白,咬紧了唇,“……我都没有。我真的没有。”


这年轻人,越是极力否认,越是泄露了心思。


可他明明不喜欢自己,他之前明明在逃避自己。是哪里出了差错?是被火吓到了?一时之间迷了心窍?但不管是什么都好,是吓迷障了也好,是一时糊涂也好,自己决不容这年轻人清醒过来。


八爷眸中漆黑,暗光一闪,攥紧了顾耀东的手腕,拉进怀中。


顾耀东想推开,却没有办法。因为那一张面容就近在咫尺。


八爷低声道,……顾耀东。


年轻人心中一颤。


八爷按住了他的腰后,往前一松,身贴住了身。


年轻人的声音发颤,“……不行。”


八爷低声问,“为什么不行。”




滚烫体温互染。


该避的没有避。


该退的,没有退。


直到,唇吻住了唇。




窗外雷声猛地一炸!


一道闪电撕过天幕,一瞬间,满城亮如白昼。


滂沱大雨,浇得天地喧嚣。


琼云仙被雷声吵得不安稳,翻了个身,继续睡。


小阿保躲在被子里,睡得直淌口水。




一楼。客房。床上。


烧痕斑驳的蜷曲手指突然动了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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