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小凡的大包袱里放了好多东西，有玩的，有用的，有吃的，连桃子都买了两斤塞在里头。

他也不回自己的屋子，就把包袱放在了大殿里，再拉着师叔，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给他看。

一开始那些天青墨紫的茶碟茶壶也还算个样子，等小凡拿出来了十七八样东西，再往后，连扎着的小彩纸风车也摸出来了。

师叔看见了这个，小凡就有些讪讪的。

师叔说，“这也是带回来的？”

小凡拿着小风车在手里，支支吾吾的说，“就……就看着好玩儿。”

师叔说，“让你下山，为的什么。”

小凡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便低着头，说，“修道历练。”

师叔说，“你修到了什么。”

小凡嗫嚅。

师叔说，“说。”

小凡只好说，“山下……山下很好玩。”

师叔说，“怎么个好玩法。”

小凡说，“人多，热闹，山有山景，水有水色，有时候我们找不到住处，就在野外睡了，天还没亮的时候，小鸟便会叫，风吹过树叶，叶子就沙沙的响，雨水打在花上，花就会开。”小凡的眼睛亮亮的，“夜里有灯，有星星，有夜行人会挑着灯笼，有时候还会替我们照一照路。”

他说得起劲，等发现说多了，声音又低下去，又不敢多说。

师叔说，“除了这个，没想出别的？”

小凡上山之前也知道师叔必会问这些，也事先想好了一篇回答，但现在师叔立在跟前，他张了张嘴，却不能把那些话说出来，只小声说，“没别的了。”

师叔看小凡，说，“当真？”

小凡心里有些委屈，便说，“我不骗师叔。”

师叔看小凡，小凡的眼睛澄澈，藏不住一点事儿，高兴或是不高兴，一眼就能看出来。

师叔说，“生气了？”

小凡默认。

师叔说，“气什么？”

小凡咬了咬嘴唇，说，“……师叔怎么罚我都行，不能冤枉我。”

师叔说，“我怎么冤枉你了。”

小凡说，“我不骗师叔。”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师叔，说，“我绝不骗师叔。”

师叔抬起手，在小凡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小凡哎哟一声。

师叔笑着说，“把东西收拾起来。”

小凡试着问，“师叔你……不生气？”

师叔一手挽在背后，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正堂中央挂着的那一个溅墨飞舞的‘道’字，说，“修道之人，常说需修道心孤绝。但若真是道心孤绝，又如何体会醍醐，如何知晓人间万般，又如何会有匡扶正道之心，拔立万峰之志。”

小凡听懂了一大半，看着师叔的背影，问，“那师叔你是……夸我？”

师叔侧过头来看着小凡，微微笑着说，“是在夸你。”

小凡得此一句，满心欢喜，连忙去捧了那桃子出来，说，“师叔，这些桃子可甜得很，我知道咱们不能吃烟火食，但果子总能吃上一些……吧？”

师叔看了眼桃子，点了点头。

小凡还来不及高兴，却听师叔说，“你既带了这许多礼物来，我也给你备了一样东西。”

小凡好奇，“是什么？”

师叔说，“你这段日子不在，山上收了个弟子。”

小凡一下愣住了。

整个心都是一沉。

要有个实地，还能砸一声出来。

但却是半空中没着没落的悬着，这一沉，沉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胸口里，沉甸甸的堵住了一团酸涩。心跳着也疼，不跳也疼。

师叔说，“你可要见一见？”

小凡想说不见，不见，怎么也不见。

他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早知道这样，山下就是再好玩再热闹，也绝不下山！每一天都守着师叔，寸步不离！

但现在懊恼也晚了，后悔也晚了。师叔既开了口，这个人便是已经认下来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候，这个人说不定也跟着师叔一起练剑，一起修道，一起看桂花落，一起日日夜夜的相对。

师叔再问，“小凡？”

小凡说，“师叔说让我见，那我就见。”

师叔说，“你又生气了？”

小凡的一颗心都快折出了无数折，喉咙塞了一团东西，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眨了眨眼，眼泪却落了一颗下来，砸在了地上脚前。

师叔不过是逗一逗他，看小凡这个样子，方知是实心眼。一句玩笑话便伤了一颗心。心中半是愧疚，半是疼惜，轻叹，“傻孩子。”

小凡说，“师叔不让我生气，我就不生气。”

师叔说，“摊开手。”

小凡也就伸出手来，摊开了。

师叔将一团白绵绵的东西放在手上。

小凡去看，看见了是一个点了红眼睛的小馒头兔子，这还是自己走之前做的。

那兔子馒头的眼睛眨了眨。

小凡错愕。

师叔竟注了一道法力个这胖乎乎的兔子馒头。

兔子馒头在小凡的掌心蹦跶了一下，脆生生的喊，“小凡。”

小凡愣住了。

兔子馒头看样子是只会说这一句话，“小凡，小凡，小凡师兄。”

 

小凡呆呆的去看师叔。

师叔说，“新入门的弟子。”

小凡再看馒头，心里慢慢的想明白了是师叔一时的戏弄。

他这心头，忽然就云开雾破，忽然就比师叔夸奖的欢喜更多出了无数倍的欢喜，嘴角都抿不住了。

师叔自然也看出来了，说，“这回可高兴了？”

小凡看看师叔，忽然就板起脸，“师叔骗我。”

师叔一愣。

小凡再说，“师叔骗我。”

师叔说，“我哪里骗你？”

小凡板着一张脸，严肃的说，“师叔是老前辈，师叔还骗我，师叔这样很不对，很不尊重。”

师叔反被小凡教训了几句，还扣了一个‘老前辈’，当下愣的不知如何说。

小凡捧着小兔子馒头，四平八稳的走出大殿，光看背影，倒的确很有一门一派一山一峰大弟子端正方严的气派。

走到了门口，略略回头看一眼师叔，用力哼的一声，转道走了。走出几步，悄悄回头，见师叔没有找来。再看手心捧着的小兔子馒头，小馒头又脆脆的喊一声，“小凡，小凡师兄。”

张小凡再也板不住嘴角，将馒头捧在手里，满心想着是快点找个地方将它好好收放起来，一路快步，吹得头发飞扬，额前两缕发丝也掠过面颊，眼里像落了星星，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