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晚,黎明降临暹罗之城。
方木带着小娜刷牙洗脸。
梁宝晴收拾打包准备出发,那间紧闭的房间放了食物和水。
一切就绪,三人走出小楼,经过院子时,梁宝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小楼。
他去过很多地方,荒漠和湖泊。
他住过很多地方,历史碎片的古堡和现代都市的酒店顶层。
但他和方木站在这个庭院里看见的夕阳,最让他难以忘记。
“该走了。”方木说。
梁宝晴收回视线,向方木走去。
梁宝晴开着车,前往市中心。
“我找了几个在泰国的朋友,”梁宝晴说,“找到了宗教法坛的地点。”
方木坐在副驾驶,说,“是什么朋友。”
梁宝晴说,“你真的想知道?”
方木说,“不能说么?”
梁宝晴说,“不能。”
方木见梁宝晴的嘴角含着笑,知道梁宝晴是故意,便也不再问。
车窗半开,花粉的香味吹进车内,方木眯起眼,风吹起额前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面颊饱满一如少年,嘴唇淡而水润,宛若等待采撷的浆果。
梁宝晴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住了方木的手。
方木吃了一惊,看向梁宝晴。
梁宝晴神情平静。
方木想抽出手,但梁宝晴握得很紧,方木看了眼车后座的小娜,只得让梁宝晴握着。
车子行驶进入市区,出现了现代化的城市景色。
梁宝晴在路边停下车,去买了汉堡和果汁回来,小娜留在车里吃汉堡。两个成年人则站在车外,借着抽烟的由头低声交谈。
泰国笃信佛教,佛教徒占了全部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在这种情况下,外来的宗教想要发展信徒是极其艰难的事。
而这个新兴宗教以佛教为依托,重绎教义,教名药库萨,翻译过来就是夜叉。
慈力王曾以自身血肉饲食夜叉,夜叉饮其血,吞其肉,便成了慈力王的役者,听从慈力王的法令。
而新宗以此典为名,自封夜叉,代行佛旨。
方木听梁宝晴说完,用夹着烟的手抚摸额角,思索片刻,才道,“在泰国,宗教的势力有时候大过军政两界。去年警方去法身寺逮捕嫌犯,就被数千名信徒阻拦,最终无功而返。这单案子里,警界被渗透,也不出奇。”
梁宝晴说,“不止是警界,我的朋友说,这个宗教频频接触商界物流。”
方木看向梁宝晴。
梁宝晴说,“走私。”
方木的眉头一皱。
泰国的独特地理位置和紊乱的内政系统,让它成为了亚洲地区特有的灰色地带。
当一个国家的宗教势力足以与国家机构抗衡时,也就埋下了不安的种子。
方木抽了口烟,刚刚放到唇边,梁宝晴拿走了方木手里的烟,“少抽一点。”
方木没有和梁宝晴多做纠缠,直接拿出了口袋里的烟。
梁宝晴伸手没收了整包烟,在方木说话之前,说,“你有抽烟的自由,我有拒绝二手烟的自由。”
方木说不过梁宝晴,嘀咕几句,转身上车。
梁宝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半支烟。
过滤嘴有些湿,那是方木口唇衔过的痕迹。
他把烟拿到了唇边,但是顿了顿,又放下手,拿出随身的烟灰盒,将半支烟放了进去。
小娜留着薯条,等方木坐进车的时候递给方木。方木笑着接过,吃了好几根,小娜唧咕说了两句。
方木听不懂,看向梁宝晴。
梁宝晴说,“她让你帮她挤番茄酱。”
方木尴尬,连忙翻出来番茄酱包。
梁宝晴眼尾瞥见手忙脚乱的方木,嘴角一抹微笑。
方木忙完了番茄酱,松了口气。
进了市中心,堵车堵得厉害,车子缓慢行驶。
方木没头没尾的忽然问,“有吗。”
梁宝晴却知道方木问的是什么,“没有。”
方木看一眼梁宝晴,“真的没有?”
梁宝晴说,“你又不能生。”
方木愣了一下,才明白梁宝晴的意思,结结巴巴的说,“不、不要胡说。”
梁宝晴却很平静,就像在说天是蓝的,水是清的,一样自然而然。
梁宝晴说,“还是说已经生了,但是没有告诉我?”
方木又是气又是窘,整张脸都涨红,“梁宝晴!”
梁宝晴说,“孩子不能没爸爸,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应该让孩子知道有我的存在。”
方木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小娜看着前排的两个人忽然音量高起来,有些担心的问怎么了。
梁宝晴用泰语解释。
方木紧张的说,“喂!你不要乱说!”
小娜抓着车座椅背,好奇的看着方木。
方木紧张了,“梁宝晴,你跟她怎么说的?”
小娜问了句话。
方木说,“梁宝晴,她说说什么?”
梁宝晴说,“她问你,是弟弟还是妹妹。”
方木窘得连耳朵都红了。
梁宝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说,“方木,你真的很容易脸红。”
这句话,让两个人想起了‘失忆’的那些日子。
方木扭头看着窗外。
车内安静下来。
梁宝晴开着车,过了会儿,说,“到了。”
车外,一栋高耸入云,外观极具特色的建筑。
那是泰国最著名的高楼,大都会大厦,竣工于二零一六年。也就是当这个国家的执法机构被数以千计的狂热信徒组成的人墙阻挡在法身寺外,一栋举世闻名的极具设计感的大楼也垒下了最后一块砖头。
这个国家是如此的奇妙又诡异,它飞奔在发展的道路上,同时又恪守着古老幽秘的神意。两者割裂得如此彻底,又如此紧密的息息相关。犹如这栋大厦,大都会大厦的外观被切割成两部分,连接处犹如像素堆叠,仿佛随时都要倾塌崩倒。
方木问,“就是这儿?”
梁宝晴说,“第七十七层。”
方木抬头看去,大楼外墙包裹着晶莹灿烂的玻璃,一个沾染血腥的祭坛藏身其中。
方木解开保险带,要下车。
梁宝晴也解开保险带。
方木说,“你陪着小娜。”
梁宝晴说,“我陪你去。”
方木长出一口气,盯着梁宝晴的双眼。
他开了口,又闭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平静的说,“如果我误会了,那么你就把接下来我说的话当做是一个笑话。”
“你来泰国帮我,我也给了你你想要的,仅此而已。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以前的事我没有办法忘记,也永远不会忘记。”
“梁宝晴,那个失忆的我,并不是我。”
方木下车。
梁宝晴留在车中。
方木走进大都会大厦的大堂,大厦一共二十三架电梯,他随意选择了一架,按了七十七层。
电梯抵达楼层,轿厢门向两侧收拢。
方木按住腰间的枪,警惕的踏出电梯。
电梯外,竟有时空转换之感。
走廊两侧竟是石砖组成的女墙。
方木蹲下来,摸了摸地面石块,居然还有青苔,青苔泛着湿意,仿佛天然生长此处。
方木拔出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段走廊的底部是一道木门。
看上去也是年代久远,门环纯铜打造,被摸得发红发亮。
木门两扇各自有图案,方木辨认出类似披迈皇宫所见的七头巨蛇。
他试着推开木门。
门没有上锁,一推即开,
浓重的香味犹如无形的巨浪一般翻涌而出。
方木用袖子捂住口鼻,辨认门内。
门后的空间约有五六百平米,在视线盲点处开了窗。
阳光光线被窗格巧妙的筛选,在地面留下了类似梵落的圈状缠枝花纹。
香灰在光柱中缓缓沉淀。
方木看见了梁宝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