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两人终于走出了竹林，辗转下山，天已擦黑。

他背上的刀伤只简单涂了一层止血药膏，如今隐隐裂开，另外还有七八处浅伤， 不曾告诉小公主，只怕小公主担心。

小公主足上的伤也没有痊愈，若再强撑下去，也怕不妥。

他沉思片刻，对小公主说，我们去个地方。

小公主没有问哪儿，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点了点头。

那是一处集市一般的地方，却在山洞之中。

山洞幽深曲折，不知其底。

洞顶的钟乳石千姿百态，不时落下冰凉水滴。

羊肠小道狭小，路的两侧尽是高高低低的摊子。有些摊子席地而开，有些摊子架起高台，大部分摊子都没有点灯，人和物皆是隐隐绰绰。摊主们大多蒙着斗篷，看不见样貌，但也有几个露出头脸的，却是高鼻深目，奇形怪状。

小公主好奇张望，一处摊子上仿佛有一人多高的獠牙，牙上缠满了珍珠翡翠，但什么样的猛兽能有这么巨大的牙齿？另一处摊子则小得多，但摆满了类似手手脚脚的物件，小公主探头看一看，那一支支‘胳膊’中的某一支忽然动了一动，竟要抓住小公主的裙角。

小公主吃了一惊，往后一退，便退进了他的怀中。

他圈住了小公主，不动声色带她离开那摊，说，不害怕？

小公主说，不怕。

他说，知道为什么来这儿？

小公主摇头。

他说，这儿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卖一个公主也不出奇。

小公主张开手，说，哪里有公主，我这个样子，哪里像公主？

竹林一路奔逃，小公主的发髻也散了，衣裳也破了，瘸着腿一拐一拐，面上手上都有细小伤痕。

他心头一软，说，给你换身衣裳。

小公主却问，你有钱么？

他本想说当然有，但一时语塞。那一百金丢了出去，之前的定金花的花，丢的丢，如今身上只有一些零碎银块。

小公主抬高下巴，得意的说，我有。

他诧异，却看小公主扫了摊子几眼，选中一家走过去。

那摊子的主人是个伛偻老人，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瘤子，乍一眼看上去，更像是一堆瘤子里长了眼睛鼻子。

小公主抹下来一个镯子，再将束着头发的缠丝青玉扣摘了，一起递给老人。

老人看了看，做了个手势。

小公主看不懂那是叫价。但不妨碍讨价还价，最终满意的拿了一小袋子沉甸甸的金豆子，走回他的身边，将袋子递过去，喏，现在有钱了。

他有些傻眼。

来到山洞深处，他走到山壁前，一道极窄的入口隐藏在嶙峋山石的阴影之中。

他牵着小公主，闪身进了阴影入口。

走了一段，便踏入一处山洞。

满地都是血水，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或宽或窄，或钩或扁的利器，有些像是刀子，却在刀尖转了个圈，有些像是铲子，却极小。

小公主不由得握紧他的手，小声问，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他说，找大夫。

洞壁挂着一块角铁，他敲了敲。

走出了一个中年男子。打量了他们二人，说，你好久没来这儿。

他说，你这个地方，本就是来得越少越好。

他坐在板凳上，脱下了衣裳，露出背上的刀伤。

大夫看了一眼，说，这是狼卫的刀伤。

他说，狼卫的刀，你就不敢治了？

大夫冷哼一声，手中调了一碗浓绿色的药膏，啪的一下就往他的背上糊去。

他吃痛，皱了皱眉。

小公主站在一旁，咬着嘴唇，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看着小公主，说，过来。

小公主走到他的跟前，他握住了小公主的双手，说，没事的。

小公主低低的说，嗯。

大夫看着两人，说，这是你什么人。

他往后侧了侧头，看了一眼大夫。

大夫说，你把生人带过来，我当然要问清楚来历。

他一时踌躇。

大夫的手停下，声音很冷，你莫不是坏了规矩？你该知道，能来这儿的人只有……

小公主忽然说，你问错了。

大夫看向小公主。

小公主说，你不该问他。你该问我。因为，他是我的人。

小公主神情之中自有一股凌然，清清楚楚的说，我用一千金买了他。

大夫错愕。

给他包扎完了伤口，便轮到了小公主。

小公主也坐下，脱了鞋。

大夫握住小公主脚踝，检查伤口

他看见大夫的手碰了小公主的足尖，便皱了皱眉。也看见了小公主微微瑟缩。

大夫检查了一番，说是小伤。

他不放心，追问，怎么是小伤？

大夫说，跟你的一比，当然就是小伤。

他皱眉，说，你是大夫，倒是仔细看一看。

大夫拿出一只扁盒，丢给他。说，两个时辰擦一次。你若是要她好得快一些，这两天就别让她行动，养过了这两天，若还不好，你来拿我的头去。

他打开扁盒，看了看其中药膏色泽乳黄，闻一闻，也没有刺鼻味道。仍是不放心，问道，可会留疤？

大夫见了活鬼似的看他，留疤？你若是不想留疤，简单得很，这条腿砍了，便是一丝疤也不留。

小公主看大夫说得认真，便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我们走吧。

他把药膏贴身收好，再将小公主打横抱起来。

小公主吃了一惊，睁圆了眼睛看他。

他说，忍个两天。

小公主沉默一会儿，噢了一声，伸出手来，轻轻搂住了他。

软软的胳膊环在脖上，他看了她一眼，嘴角已不知不觉含住了笑，问，想不想去吃好吃的？

小公主的眼一下亮了。

出了山洞，绕过一道陡峭如刀劈一般的山坡，便见几处火光，肉香浓郁，几欲醉人。

小公主探头过去，差一点就要从他的怀里掉出去。

他也不言语，只用胳膊颠了一颠，小公主诶呀一声，又回了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不好意思的一笑。

篝火边有男男女女，幕天席地，火上烤的肉也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

他一手覆在小公主眼前，不让她看见那些情状，找了一处干净一点的篝火，抛了两颗金豆子给摊主，席地坐下，依旧是环抱着小公主，让小公主坐在自己的膝上。

他松开手，小公主才看清周遭。

远远近近的篝火，火边闪烁摇荡的人影，飘散在风中的吟哦小调。

天幕蓝紫，星辰寥落，篝火噼啪燃烧，不时飞散火星，一整只烤羊在火上滋滋冒油，不时有人片下羊肉，撒上胡椒粗盐，搁在盘子递过来。

他接过盘子，吃了一口，觉得还可以，再递给小公主。

又有人肩上扛着大铜盘，盘上叠满大大小小的酒囊。

他要了一个，大大喝了几口。察觉小公主看着自己。

他说，这酒很烈。

小公主说，我就喝一点点。

他叮嘱，就只能喝一点。

小公主用力点头。

他把酒囊递给小公主。

正好有个消息贩子经过，他叫住了，用一颗金豆子问了最近王都情况，哪条路安全。

问完了，一低头，酒囊只剩半截。

小公主的眼睛亮晶晶的，湿漉漉的。脸颊不自然的潮红。

他皱眉，刚想斥责。

小公主却打了个酒嗝。

他就是有气，也发不出来。

到了后半夜，篝火之旁皆是交合人影。

他抱着小公主离开，小公主半醉半睡的偎在肩头。整个人热烘烘，不时嗯的一声，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他抱着小公主，软绵绵的胸正挨着手，走一步，便是蹭一下。

他可以挪开手，但不挪开。反倒是伸出手指，将那一小团柔软按住了。

她又轻轻嗯了一声，略微转了个身，前胸完完全全贴在了他的胸前。

他的步子一停，看向小公主，低声说，……再乱动，就吃了你。

小公主听见一个‘吃’字，迷迷糊糊的说，不吃了…吃不下了…

他失笑，抱得紧了紧。

山洞里也有客栈之类的地方，挨着山壁搭出来的屋子，一面墙壁就是天然山石。

他要了一间房，将小公主抱在了床上，拉上被子。

小公主酒劲上来，皱着眉，吚吚呜呜的说不舒服。

这种住的地方自然不会备茶壶茶水。

他说，你忍一忍。

小公主却在梦中以为自己还在王都，将他当做贴身侍女，含含糊糊说要喝水。

他无奈，起身出门找水。

这儿的水比酒少，有钱不一定买得到，能买不一定找得到。

他拿了一个空酒囊，接在钟乳石下，接了小半袋，尝了尝，水质清凉不涩，便旋上了酒囊的塞口，折返客栈。

客栈门前狼藉。

他心中一沉，大步快去。

是客栈主人的仇家上门，竟不顾此地不能动刀见血的规矩。

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人声的惨呼讨饶。

他走到了小公主那间屋前。

有三四个拿着刀，面上刺青的大汉把在门口。

他要往里去。

大汉抽刀拦住了他，上下一打量，见他的打扮与自己差不多，也是受雇的浪人，便以为是同伴，于是说，刚刚开始干，还没有完，哥几个也等着呢，你等后头……

话音未落，大汉的刀与拿着刀的手一起落地。

大汉愣了一下，才捂住断臂惨嚎起来。

他拿着剑。

双目赤红。

血一般的红。

业火一般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