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徐天醒过来，看着天花板，两眼发直，好一会儿没说话也没动。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房子，在床与地板中间的留下阶断的光斑。

徐天的指尖动了一下，慢慢伸手进了被子里，在关键部位摸了摸，捏了捏，唰的拉开被子，盯了好一会儿。

内裤上有痕迹。

但如果是春梦，也会有痕迹。

徐天掀开被子跳下床，进了盥洗室，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好像是有，又好像没有。回到卧室里，把被子掀开，床单凌乱，但可能是自己睡相不好。抱起枕头来闻了闻，除了熟悉的自己的味道之外，似乎有刘子光的气息，但再闻一闻，又似乎没有。

徐天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昨晚……昨晚到底是一场梦，还是真的……？

匆匆梳洗了，徐天去客厅。

电视机播放本地晨间新闻，光的粒子乘着晨曦洒满客厅，屋角一盆龟背竹油绿郁葱。墙上挂着一张装饰用的上海三十年代老地图，地图下方是从古董市场淘换来的淞沪战争弹药箱，箱子里码着一张张徐天喜欢的唱片，高背椅铺着篾席子，等天冷，就会换成黑白相间的马毛毡子。

徐天站着，有一点身处梦中的不真实感。

就好像在梦里跋山涉水，终于摘到了一颗果子，还来不及咬，就醒了，而 醒过来的时候，那颗果子就握在手中。

真真切切的，握在手中。

刘子光端着早饭出来，放在桌上，见到徐天站在一旁，说，“刷过牙了？”

徐天后知后觉的点点头。

刘子光说，“那过来吃饭。吃完了，我送你去公司。”

徐天走到桌边坐下，看着白粥油条，还有煎得嫩嫩的流黄蛋。

抬头去看刘子光。

刘子光在厨房收拾，背对徐天。

窄窄的腰，一臂就可搂住。长腿笔直，系着深褐围裙。

徐天的目光上移，昨晚……咬过刘子光的脖颈。

但刘子光穿着黑色高领，将脖子掩得严严实实。

徐天心里着急，伸长脖子去看，却还是看不出蛛丝马迹。

刘子光收拾好了餐具，回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夹起油条。神态平静自然，见徐天不动筷子，便问，“怎么不吃？”

徐天忙应了一声，拿起酱油，往流黄蛋上倒，一双眼还是绕着刘子光。

刘子光的唇，跟往日比起来，似乎有点红。

这个天气穿高领，是不是有点太热？是不是……想遮住什么？

刘子光看着徐天，说，“徐律？”

徐天回过神，“啊？”

刘子光伸手，扶了扶徐天的手腕。徐天一颤，后知后觉的一看，才见自己把半瓶酱油都倒了出去。

刘子光询问的看着徐天。

徐天讪讪说，“我……我口重。”

刘子光叹口气，把那碟子酱油泡蛋挪开。

徐天随便扒拉两口粥，食不知味。越看刘子光越是心中蠢动，终于按捺不住，问，“……刘队。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刘子光说，“什么？”

徐天说，“昨晚……昨晚……”

刘子光看徐天，神情自然又带着一丝疑惑，“昨晚？昨晚怎么了？”

刘子光的反应让徐天有些泄气，但不想轻易放弃，说，“昨晚我喝醉了……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刘子光笑道，“你说这个，没有，”他看向自己的左手，轻轻转动无名指的白金戒指，说，“一点不麻烦。”

徐天气馁，连胃口都没有了。

刘子光看向戒指的目光更是添堵。

刘子光道，“说起这个，我要谢谢徐律。”

徐天心头压着石头，胃里也像堵了十七八块石头，戳着粥，说，“什么？”

刘子光说，“徐律帮我解开了心结。”

徐天戳得更用力。

刘子光说，“很多事，我原先想不明白。经徐律点拨，顿时明白了。”

徐天咬着唇，说，“你明白了什么？”

刘子光凝视徐天。

明亮阳光里，草木蓊郁，英俊的年轻人气鼓鼓，光照之下昂的眼瞳恍若半透明的琥珀。

这个屋子虽不大，确是他和他的世界。这个院子，是一天一地，是春夏秋冬，是一生一世。

“我错过过很多东西，”刘子光说，“惟有个人，我不错过。我会照顾他，保护他，让他永远开心快乐。”

徐天咬得唇瓣都要出血。霍然起身。

刘子光说，“徐律？”

徐天别开视线，不看刘子光，说，“……我吃饱了。”

刘子光说，“你才吃了这么一点？”

徐天想说，气都气饱了！

但看着刘子光，这股气发不出去，只能憋在肚子里。

好在刘子光没有继续问，只说，“等会去公司？”

徐天低低应了一声。

到了公司，刘子光坐在办公室一角翻书。

徐天强迫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效率倒是突飞猛进。

也好，徐天想，至少我还有工作。

本来就是如此，自己向来将工作当做生活重心和奋斗目标。

不断前进，不断进取，得到的永远不够，永远追求更多荣耀，证明自己的成功。

……然后呢。

徐天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以前绝对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是此时此刻，心头却塞满了无法排遣的郁闷。

他从文件中抬起头，悄悄的看向刘子光。

刘子光垂目看书，神情专注。

或许，人生里总要遇到一个人，来提醒自己，得不到是什么的感受。

前所未有的挫败。

忙过四个小时，刘子光收起书，徐天也将文件归拢放在一边，今天是去医院复查的日子。

医院就像是RPG游戏的迷宫，错综复杂，缴费在一个地方，验血在另外一个地方，开发票又在另外一个地方，徐天的同学跟徐天打过招呼，可以直接找相熟的专家开个绿色通道，但徐天没有告诉刘子光。检查的程序越是复杂琐碎，自己和刘子光在一起的时间，就能久一点。

刘子光交完了药费，回头看徐天。

徐天穿着一件大毛领子的薄夹克，拉链拉到了顶，大毛掩在面颊两侧，原本巴掌大的脸越发显得小。皮肤腻腻，眉目楚楚。

刘子光想到今天一天徐天格外沉默，便走过去，翻了翻徐天的衣领，说，“不舒服？”

徐天沉默摇头。

刘子光柔声说，“累了？”

徐天又摇头。

刘子光端详徐天，说，“我原本准备了一个礼物。”

徐天闻言一怔，抬头看刘子光。

刘子光说，“你今天累了，那就明天再说。”

徐天抬手，勾住刘子光的衣角，说，“……是什么？”

刘子光唇角含笑，说，“你猜是什么。”

徐天摇头，“……不知道。”

刘子光说，“徐律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要谢谢徐律。”

徐天重又垂下眼，说，“……是这个的话，那就不用了。”

刘子光说，“徐律不问是什么礼物？”

徐天蔫蔫得，从里到外都没精神气，说，“随便，你要送，就送吧。”

刘子光凝视徐天，微微一笑。

出了医院。

刘子光开车，载着徐天驶上并不是回家的道路。

徐天看着窗外风景，入眼，入不了心。

从车窗玻璃的倒影上能看见刘子光的侧面。

那是极其好看的侧面。鼻挺唇薄，下颚线清晰，连接了耳垂与脖颈。这些是能用语言描绘的，但还有不能用语言描绘的，比如自己注视这侧面时候的心跳。

比如这侧面不属于自己，自己的心闷。

刘子光喜欢的那个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刘子光会看着那个人微笑，刘子光的臂膀与唇，都属于那个人。

徐天双手插兜，低垂着头，把自己埋进夹克里。

车子停在了酒店门口。

徐天错愕。

刘子光先行下车，徐天跟着下车，又跟着刘子光进了大堂。

刘子光事先订了房间，在前台登记，便拿着房卡上楼。

进了客房，装潢华丽，空间宽敞，一面落地玻璃窗，窗边摆放两张墨蓝丝绒高扶手沙发，宛若两朵怒放玫瑰。椅子中间摆一张圆桌小几，几上搁冰桶，桶里是一瓶香槟。

刘子光走到落地窗前，伸手拉开绳环，丝绒窗帘垂落，隔绝阳光一丝不漏，客房之内瞬间昏暗下来。

徐天有点发懵。

刘子光一手挽起一把窗帘，心中掠过难以言喻的感受。

这儿，曾经是徐天强迫自己的地方。

松开窗帘，丝绒如流水一般泻去。

刘子光抬眼看向徐天。

“徐律。”

徐天有几分手足无措，“怎、怎么了？”

刘子光说，“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徐天恢复几分理智，“什么？”

刘子光说，“为什么是我。”

刘子光神态平静而又专注的看着徐天，看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处，“……合同也好，炮友也好，为什么你找上我？”

徐天一怔。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身材好。

因为你长得好。

因为你一看就技术好，性格干脆，不会拖泥带水，不会留后患。

…………

……

心里有无数个‘正确’的答案。

徐天知道自己是个聪明人，年少时候吃过苦头，就懂得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能够迅速吸取教训总结经验，理智判断，客观评估，冷静的寻找一个安全的，适合的，各方面素质堪佳的对象。

但是，你不同。

徐天握紧了拳。

这个答案，不能说。

一旦说了，就是将刀子递在刘子光的手中。而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奉献胸膛。

徐天咬紧嘴唇，唇瓣动了一动。

“……因为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徐天抿紧唇，唇色发白。

这个骄傲的年轻人，终于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刘子光抬起手，解开第一颗纽扣。就像解开覆没在时光尘埃里的一粒心结。

一边解开扣子，刘子光一边淡淡的说，“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我没有听懂，但是一直记得。”最下一颗扣子，指尖一剥，轻轻解开，露出了白色的背心。

徐天不自觉的咽口口水，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不该相信会是真的。

刘子光的手按住皮带，却又放下。

徐天心急又心惊，生怕刘子光反悔，情不自禁的往前迈了一步。

刘子光走到椅子前坐下，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上，长腿笔直，腰与胯微微拧着，线条极其诱人。靠住了椅背，抬眼看向徐天。

徐天心跳如擂鼓，几步就走到了刘子光跟前。

刘子光的衬衫敞开，背心贴身，勾勒曲线。

徐天看得拔不开视线，心火炽热。

刘子光的手臂抬了一抬，徐天下意识的俯下身，顺从刘子光的手搂住自己的后脖，刘子光拉下徐天，薄唇微动，近在咫尺，“……他跟我说，眉痕长的人，都很长情。”

徐天猛地一震，似有所感的注视刘子光，心中有某一处似暗还明，扑朔难寻。

刘子光看徐天不敢动，拉起徐天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前，轻轻说，“徐律，等一会儿，轻一点……”他咬住唇，略微不齐的齿压住薄唇，“不要让我男朋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