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金牌律师III【14.4】

梧桐树下。

庄奕朗等了一会儿，便见院门推开，徐天撑着伞走了出来。

庄奕朗没有即刻过去，等了一等，见徐天身后并没有跟着其他人，这才走上前去，距离徐天两三步停下，轻轻叫了声，“天天。”

徐天闻声看来，抬起伞檐。

细雨落在雨伞上，仿佛连视线也能濡湿。

徐天的目光下意识避开庄奕朗，但下了决心，又移了回来，看住庄奕朗， 说，“我有话对你说。”

庄奕朗抬起手，接住雨滴，说，“这雨下得真大。”

徐天将伞递过去，却不共撑。

庄奕朗垂下手，“……我这次来见你是实在放心不下你，但现在看来，我还是来迟了。”

徐天说，“奕朗，我很抱歉。”

庄奕朗说，“除了抱歉，你没有别的想跟我说的么？”

徐天说，“你受的伤，都因我而起。即便说对不起，也于事无补，是我对不起你，我能补偿的我会尽力。”

庄奕朗垂下眼，“尽力？补偿？”

他的嘴角掠起一丝弧度，“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天天，一个人要过得快乐，果然不能要良心。”

徐天握紧伞柄，但庄奕朗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是自己有错在先，无论庄奕朗说什么，都理应承受。

庄奕朗说，“天天，我要一个回答。你是不是相信刘子光。”

徐天沉默。

庄奕朗说，“我给了你照片，也给了你录音，证据确凿，你还是相信刘子光？”

徐天眉头微微蹙起。

庄奕朗抬起胳膊，向着徐天摊开手，掌心一只塑胶袋，袋中粼粼白骨。

庄奕朗盯着徐天，“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是相信刘子光？！”

厨房。

刘子光停下手，打开冰箱，取出刘妈妈做的那一盒春卷，上次浪费了一盒，幸好还有一点剩的，稍微回锅炸一炸，豆沙又烫又稠，一咬满口香甜，徐天一定很喜欢。

刘子光停下手，侧耳听着厨房外动静，怎么徐天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徐天看着那两节指骨。曾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曾经，自己不是一个残疾。

拿杯子的时候会因为忘了平衡而打翻。

刮胡子也会失手砸了剃须刀。

就连握住笔签名，残缺的手掌边缘挨着纸面，字迹也歪歪扭扭。

必须每一天都要佩戴机械义指，戴上手套，来忽略旁人的目光。

“我会查清楚这件事。”徐天说。

庄奕朗说，“说到底，你不是不信，你根本就是不愿意相信我，哪怕我给你你看再多证据，哪怕铁证如山！你依旧不愿意相信是刘子光害了你！”

徐天说，“我相信事实。”

庄奕朗说，“如果事实就是我说的呢。”

徐天说，“那么。”

他顿了顿，说，“那么，我认了。”

庄奕朗的面色在夜幕中看起来有几分铁青，很慢很慢才问出一句，“徐天， 你说什么。”

这句话，早在徐天心中反反复复想过无数次。

两根断指也好，一条性命也好。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执迷不悟。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非刘子光不行。

从知道刘子光有男朋友，心底就像放了一把火，那火烧火燎彻夜辗转难眠的滋味，是在勒令自己，刘子光不能是别人的。命中注定有拖有欠，这一辈子，他要刘子光，为此失去两根手指，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两根手指，就能让刘子光留在身边，那又有什么可惜。

徐天撑着漆黑的伞，伞面滚落雨水。

年轻人的面孔雪白，眼珠漆黑，如快刀削出来的冰珠。又是滚圆又是寒冷。

徐天说，“这两根骨头，我不要了，你愿意留，就留着，不愿意留，就丢 了吧。”

“徐天！”庄奕朗简直扭曲了面孔，“你……知道刘子光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会后悔的！我告诉你，你一定会后悔！！”

“我的确不知道，”徐天平静的说，“那又如何， ”

我要的是他。不管他是什么人。

庄奕朗面色青中透白，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住了几乎崩溃的情绪，“好， 好，徐天，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多说也是无益，我只问你最后一句，高森的安危，你也不管了么？”

这句话果然让徐天变色。

庄奕朗冷笑，“我还以为你为了刘子光，什么都不会管了。”

徐天说，“你知道高森的下路？”

庄奕朗说，“如果我说高太太的死，高森的失踪都和刘子光有关呢。”

徐天皱眉，“证据呢。”

庄奕朗说，“你自己过来看。”

说着，庄奕朗从裤兜里拿出一枚USB。

徐天略一犹豫。

庄奕朗连连冷笑，“算了吧，徐天，你根本是没有勇气去看真相是什么，你不是认了，你是不敢！”

徐天拧起眉头，上前几步，走向庄奕朗。

庄奕朗心中暗数徐天与自己的距离，眼看相隔一臂，陡然伸手到腰后拔出枪。

就在此时，肩头一阵钻心剧痛，却是被人一按一抓，扣住了肩胛关节。

庄奕朗又痛又惊，手指已经碰到了枪柄，想忍痛继续拔枪，却脖子上一阵刺痛。

一把军用匕首紧紧贴在了咽喉上，压得近，刀口极锐利，已泛出隐隐血丝。

身后传来刘子光的声音，“放开手。”

庄奕朗不动。

脖子上的匕首压紧，刺痛感更明显。

庄奕朗不得已，慢慢松开手。

刘子光拿过枪，松开匕首，瞄准了庄奕朗，一步步退回徐天的身边，半身挡住了徐天。

庄奕朗惊怒至极，盯着徐天，“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天看着庄奕朗，心中也是诧异，却也松了口气。

时间倒在几分钟之前，徐天刚刚结束了庄奕朗的通话。

窗外雨声越来越响，吵得心绪难安。

徐天握紧了手机，咬了咬牙，走向厨房。

刘子光恰恰从厨房出来，看见了徐天，显然松了口气。

徐天说，“怎么了。”

刘子光顿了顿，说，“没什么，”又笑着说，“今天晚上加一道炸春卷。”

徐天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刘子光察觉异常，收起了唇角微笑。

徐天微微吸了口气，“刘子光，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刘子光道，“什么事？”

徐天说，“关于我的伤，关于……庄奕朗。”

听见这个名字，刘子光骤然变色。

徐天简明扼要的说了情况。

刘子光听徐天说完，才问，“庄奕朗在门外？”

徐天说，“在。”

刘子光解下围裙，说，“高森的案子极有可能与他无关。必须稳住他。我们现在就出去，耽搁得久了，他会起疑心。”

徐天说，“好。你需要我怎么做。”

刘子光一顿，看向徐天，“你不怕么。”

徐天说，“怕什么。”

刘子光说，“万一庄奕朗说得都是真的，我才是那个坏人。”

徐天看着刘子光，说，“我想过。从我第一次看见庄奕朗给的那些照片和录音开始，我就一直想，如果你是坏人，我该怎么办。”

徐天略带自嘲的笑了笑，“想来想去，竟然想不出办法。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该怎么办，能怎么办，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是江洋大盗也好，你是亡命之徒也好，你害过我也好，你骗了我也好，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刘子光，不管你怎么样对我，我都只能认了。”

说到后来，徐天的嗓子有一丝克制不住的发抖，很快掩饰过去，转头说，“ 该出去了，再不出去，庄奕朗……”

刘子光拉住了徐天的手。

徐天不说话了，也不肯回头。不敢看刘子光。

怕看见真相。怕看破谎言。

自己骗自己，未尝不是一种快乐。

刘子光说，“我们俩这几年的事很曲折，一时半会的来不及说清楚。等今天晚上的事处理好了，我再向你解释。”

徐天轻轻嗯了一声。

刘子光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徐天的手指微微一抖。

刘子光问，“天天，你听见了么？”

徐天低声说，“……听见了。”

刘子光说，“那你为什么不应我？”

徐天咬住了唇，“……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刘子光一怔，“跟谁？”

徐天说，“你的那个……搞金融的男朋友。”

刘子光心中好气又好笑，都到了这个时候，徐天还耿耿于怀，也不知道该说这个年轻人醋意太重，还是独占欲太强。

“我是喜欢一个人，”刘子光看着徐天的背影，说，“但不是他。”

我是喜欢一个人，不是他。

徐天一愣，终于回过头来，正迎住刘子光的视线。

刘子光的神情平静声音温柔，温柔之中，有许许多多没有说出口的情衷，“从很早以前，我只喜欢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