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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釭照【3】

【3】




顾耀东也不知道戏院的这阵骚动是怎么按下来的。他被洪帮的人左右夹着,出了戏院,塞进了车,车子一路开,到了一处大宅,又被人推进去,反绑了双手,推在一张椅子坐下,就此,再也没有人来管他。


顾耀东起初以为是要将自己带去什么荒山野岭灭口,又或者严刑拷打来逼问刺杀的缘由。


哪一种可能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就好端端的坐着,洪帮的人不来逼自己,也不来拷问自己。


为什么?


顾耀东想不明白,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位洪门八爷,长得跟哥哥一模一样?


神情,眉目,就连年纪,都能合得上。


哥哥当年……当年的尸首,自己并没有看见,以为是抛入大海,但如果没有呢?


如果哥哥没有死……


顾耀东心头猛地一跳,感觉半边身子冰凉,半边身子滚烫,念头一出,却是压不住。


那位洪门八爷,如果不是哥哥,怎么会长得跟哥哥一样?


如果不是哥哥,自己都要刺杀他了,他又怎么会放过自己?


顾耀东越想,一颗心越是在胸腔里突突的跳,一时一刻也坐不住,就连房间的门开了,有人进来了,都没有察觉。


八爷站在门前,有人要去端椅子过来,八爷抬手停了停,先看了一会儿顾耀东,才示意让人搬了椅子放在顾耀东的对面。


八爷落座。


顾耀东这才醒觉,抬头见是八爷,心腔子猛地又是一撞。露于颜色,八爷看见了,不动声色,心中微讶,这个年轻人在戏院包厢的时候,一招一招都是杀招,怎么此刻看着自己却成了一幅担忧神色。


顾耀东脑子里想的也正是包厢那一场架,自己身上都受了五六道伤,记挂着他,便不由得问出口,“你有没有受伤?”


八爷心中更惊讶,打量顾耀东,问,“怎么称呼?”


顾耀东问出了口,也知道不妥,正在讪讪,听见八爷这一声问,便就势把话头岔过去,说,“顾耀东。”


一边说,一边看八爷的神色。


八爷说,“顾耀东?”


顾耀东听他念自己的名字,心头又是一跳,哥哥念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个东字的后半截仿佛含在了嘴里,显得绵绵,就连怪自己的时候,叫一声‘ 小东’,也不像是发脾气。


八爷问明了是哪几个字,微微一笑,说,“耀东,好阔朗的名字。” 


顾耀东眼巴巴看着八爷。


你记不记得我?


你记不记得这个名字?


又或者,你记得,但是……但是不能认我?


顾耀东这样灼灼的看着自己,八爷自然有所察觉,笔直如箭的坐着,任由顾耀东的视线像是要把自己看个洞穿。


顾耀东越看,越觉得是同一个人,脱口问,“你真的是洪门八爷?”


八爷一笑,“如假包换。”


顾耀东的眼神黯淡一分,八爷说,“有件事,想请教你。”


顾耀东喃喃说,“什么事。”


八爷说,“为什么杀我。”


顾耀东身子一僵。


八爷一双眼,蕴寒磨冰一般,冷意森森,盯住了顾耀东一举一动,一呼一吸。


常人被这么一看,不免胆寒心怯,露出破绽。


但顾耀东没有。顾耀东只是咬住了嘴唇,年轻人俊朗的面孔蒙了一层阴翳,眼帘垂下去,睫毛密密盖住。


屋顶正中一只吊顶,光束从头顶打下来,顾耀东的面颊上便留着小扇子一般的影子。


顾耀东嘴唇动了一动,低声说,“……是我误会,冲撞了八爷。要杀要剐,听凭八爷。”


八爷眉毛一挑,这个理由倒是新颖得很,便问,“什么误会?”


顾耀东的唇动了动,却不说话。


八爷的心思向来缜密,将遇到顾耀东前后一联想,便推测道,“你将我认成了谁?”


顾耀东身子一震。


八爷辨顾耀东神色,说,“你哥哥?”


顾耀东猛地看住八爷。年轻人的一双眼中有苦痛,有渴求,有灼灼的光。


八爷心中讶异,也记下了顾耀东这个人,回头让人仔细起底。这么想着,一边站起了身,有人上前解开了顾耀东的绳索,八爷说,“既然是场误会,那就当做不打不相识,我初到上海,有什么不周到的,还请顾先生包涵。”


顾耀东一眨不眨的看着八爷的面容,面对这么大一个递过来的台阶,也不知道往下走。


八爷摸了摸手上的蓝宝石戒指,不动声色,“顾先生?”


顾耀东凝视八爷,忽然说,“八爷离开上海的时候,是多大年纪。”


八爷不答,看着顾耀东。两人对视良久,八爷微微一笑,说,“那一年,顾先生的哥哥是多大年纪?”




八爷安排了车,送顾耀东回家。


车到了弄堂口,洪帮的人开了车门,看着顾耀东下车,再盯着顾耀东进了弄堂。


顾耀东知道这些人是要查自己的住处,却也无心遮掩。踩着咯吱咯吱响的楼梯,上了楼,进了家门,一头栽倒在床上。


月光透过窗户,如水一般,晃在垂幔上。


顾耀东转过脸,不去看垂幔,将脸埋在枕头里。


满心都是凄惶,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


哥哥,我该怎么办。


哥哥,他……他到底是不是你?






顾耀东第二天起得迟了,到了警局门口,已是比往日更迟了半个钟头。


小阿保在老地方,伸长脖子等,看见顾耀东过来,立即扑过去,急得眼圈都红了。


顾耀东连忙哄着小阿保,又想起昨天戏院那一场,心中一咯噔,怎么忘了这么要紧的事。昨天脑子发了昏,此时冷静下来再一想,洪帮的人绝对不可能相信自己那一场误会的说法,必然是将戏院所有人等查个底朝天。红玉楼少了一套跑堂衣服的事定然瞒不住,这么查下去,只怕是要查到小阿保的身上。


顾耀东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一死了之,也拖累不了其他人。但偏偏没有死,偏偏又留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神色一肃,问小阿保,“昨天戏院怎么样?”


小阿保怔怔的,“戏院?没怎么样啊。”


顾耀东说,“没有封院子?没有抓人?”


小阿保直摇头,“都没有,”担心的问,“东老大,你昨天到底做什么去 了?怎么又是封院子,又是要抓人?”


顾耀东心中狐疑,但压在心底,揉了揉小阿保的头,“没事,你忙你的。”




打发走了小阿保,进了警局,顾耀东处处留心,见警局同僚依旧是打牌的打牌,磕牙的磕牙。他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后边,慢慢的坐下来。


洪帮八爷接风洗尘宴被人刺杀,这样大的事,足可以惊动半个上海滩。但现在看起来,风不动水不响,连半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如果连警局这帮耳朵最尖,收风最精的人都一无所知,那即是昨天那件事被压了下去。


能把关系八爷生死的事压得这么密不透风的,放眼上海,也只有八爷自己才行。


八爷为什么要压这件事?


难不成是为了……为了保护自己?


顾耀东的心一跳。不由得咬住了唇。……真的是哥哥?


这时候,进来一个同僚,用力敲了敲门框,见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听自己的,便没好气的说,“出来几个,跟着处长去听差。”


巴结处长的活,自然有人抢,哗啦啦站起一多半。


那同僚点着人头,点完了,又幸灾乐祸的说,“跟着处长跑一趟洪帮。”


那站起来的人里面,又坐回去一片,不住抱怨,也不把差事说清楚,洪帮那地方,万一闹起来,八个脑袋也不够砍。


顾耀东却是心中一动,站了起来。


当即有人说,“哟,耀东,巴结归巴结,你这年轻轻的,可别脑子一热就 趟火里去。”


顾耀东拿起警帽,遮掩着往头上一扣,含糊笑道,“我,你们还不知道, 真要出事,跑起来比谁都快。”






到了绣绿茶楼,才知道处长也是陪客,陪着局长和洪帮的刑堂八爷谈事。


警局的人和洪帮的人都在楼下听差,警局的一溜儿挨着墙歪七扭八的站着,和另一侧的洪帮的肃穆井然倒是鲜明对比。


有人跟顾耀东嘀咕,说这都是八爷从广州带回来的人,本堂刑堂的人可不是这样。


顾耀东敷衍应话,忍不住悄悄往楼上看,那位八爷肯定查过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查到当年的事,又或者,他根本就知道当年的事。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再见他一眼。


楼上,老大们谈事,这一谈就是几个小时过去,过了晌午,底下的人个个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日头又热,晒得人汗流浃背,众人个个抱怨不迭。


顾耀东也拿下了帽子,给自己扇着风。


绣绿茶楼的一个小跑堂走下来,端着一张托盘,四下一看,问,“哪一位是顾耀东顾先生?”


顾耀东一怔,警局众人也好奇看来。


小跑堂机灵,见顾耀东神色与旁人不同,便主动过去,笑模笑样的问,“ 顾先生?”


顾耀东心中诧异,说,“是我。”


小跑堂说,“天气热,顾先生去去暑气。”


顾耀东一看,那托盘里放的就是一碗温温的绿豆沙。


小跑堂说,“您先尝尝味道,若是好,我再给您端一碗来。”


警局众人有起哄的,有趁机挤兑的,纷纷说,“耀东,你手面大了,别光顾着自己,也照顾照顾兄弟几个。”


顾耀东也是满心疑惑,不敢轻易去接那碗绿豆沙。


小跑堂一笑,说,“各几位,这绿豆沙是里头给顾先生的。”


众人哄道,“里头?里头是哪位?诶哟耀东,别是哪个小大姐看上你了。”


小跑堂见哄得不像话,赶紧拿话拦住,“是八爷!”


众人一怔。


顾耀东也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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