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项总离开酒店,过了几天,william就收到快递,文件袋里放了游艇的使用证和出港联系人。
william挺想给项总去个电话,问一下,你是对任何人都大方,还是唯独对我这么大方。
william这部戏杀青了,助理提醒了项总,项总安排送了花篮过去祝贺,又过了几天,项总在开会,一屋子六七个高管,忽视了墙上禁烟的友情提示,一个个皱着眉头抽着烟。
项总站在窗边,悠闲眺望窗外景色。
这回的议题是去不去香港IPO,团队内部分成两种意见,项总倒是有几分置身身外的自在,手机响起提示声,项总拿出手机来看一眼,见是游艇的联系人。
虽然项总说明了william能自由借用游艇,但联系人也乖觉,凡事都跟项总报备。
william借用了游艇,但没有出海,同伴有几个跃跃欲试想撺掇出港的,都被william一句‘船不是我的’给打发回去。
桌上有吃有喝,一个大冰桶里搁了五六瓶香槟,手机震动,嗡嗡作响。
有人说,william你手机响了。
william懒懒的伸手拿过来看了一眼,立即坐正,接起电话走了出去。
甲板上,夜风习习。
william说,“……项总?”
项总的声音带着笑,也有风声,“玩得开心么?”
william想说谢谢,但似有所感,抬起头只见码头停着一辆车,项总靠在车边,一手拿着手机,注意到了william发现自己,便扬起另一只手来挥了挥。
william三步并作两步下了船,来到码头上,看着项总,有些错愕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项总说,“就在附近,过来看看。”
游艇隐约传出音乐和笑闹声。william有些尴尬,“都是我的几个朋友,他们有分寸的……”
项总不在意的说,“没事,年轻人嘛,”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往游艇方向张望。
william皱起眉,换个姿势,挡住项总的视线。
项总不解的看向william。
william的声音有些冷,说,“我的这些朋友和项总不合适。”
项总知道william什么意思,嘀咕,“我不是那个意思。”
william皱眉,“那项总来这儿干什么?”
项总叹气,“我就来看……好了好了,我走了。”
william还会看着项总。
项总没奈何,开了车门,坐进去,作势发动车子。
william这才退开几步。
项总调转车头,开出了一段路,转了个弯,便停下车,下了车,站在码头边,看着夜色中的黑暗海面,点了支烟来抽。
有人走到身后,项总微微侧头去看,是william。
项总没有说话。william也没有,只是走到了项总的身边,看着项总方才注视的地方。
项总拿出烟盒,冲向william。
william抽了支烟出来,摸了摸身上,没有带打火机,便看项总。
项总取出打火机,递给william。
william却不动。
项总叹气,现在的小孩儿啊,真是浑身的臭毛病。
但没办法,谁让自己心虚,谁让这种浑身臭毛病的小孩儿,偏偏长了一张自己挂心的面容。
项总点起打火机。
william把烟衔在嘴中,微微低头,就着项总的手,点着了烟头。
烟的火光微弱。在黑夜中一闪而过。
william衔着烟,一手插兜,看着远方海面,说,“项总。”
项总说,“嗯?”
william说,“你来干什么。”
项总叹气,“我真就是过来看看……”
william转头,注视项总。
项总的话说不下去,顿了顿,“……来看看你。”
william说,“是来看我,还是看我这张脸。”
项总又叹气。
跟聪明人说话,好处显而易见,坏处也是。
项总说,“我很抱歉。”
william抽了口烟,没回答。
项总拿自己当替身这一点确实令人讨厌。但要真说项总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却也没有。项总照顾自己,为的只是三不五时的透过自己这张脸,来想念另外一个人。
william把没抽完的烟丢在地上,踩熄,“我去整个容。”
项总吓了一跳,“啊?”
william带着一丝赌气,说,“这样总行了吧,”
项总用夹着烟的手挠了挠额头,“……你们公司不会同意吧?”
william气得说,“公司?我说我要整容,你就说我们公司会不会同意?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项总小声说,“呃,我反对也没用……”
william盯着项总,恨不得抓住这个人使劲摇,摇醒为止!
项总看出了william的怒火,赶紧也熄了烟,说,“我先回去了,你朋友还在等你,我们下回再聊……”
william一把攥住项总的胳膊。
项总一僵。
william盯着项总,磨着牙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清楚,你要跟我说什么。”
项总看着william漆黑的眼睛,用商量的口吻说,“……别打脸?”
william简直要被气乐了,“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出去,见到了你的一个朋友。”
项总想到了那一次见到bill,神色略微淡了淡。
这一细微的变化落在william的眼中,便有心中郁结。
这才是真的项总。
真正的项允超,冷漠而疏离。
“那个朋友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你跟他说,打发时间。”
项总有些尴尬的笑了下,“抱歉……”
william却继续说,“但你根本不是在打发时间,你是在打发你自己。”
项总的笑容从嘴角渐渐消失。
william说得更快,语气也更尖锐,“你这么做是想让谁知道?是想让谁难过?这个人如果真的对你这么重要你就应该去找他!你为什么不去?因为你知道他根本没有那么看重你,不管你怎么对自己,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你不敢去找他!”
项总转身就走。
william一把抓住项总的胳膊,“我还没有说完!”
项总想扯出自己的手来,但扯不动,强忍怒火,“松手。”
william盯着项总的眼睛,“你只敢找我,因为你知道我伤害不了你,因为你只把我当一个东西,一个在你闲暇的时候随手可以拿来睹物思人的东西!”
项总怒道,“我没有!”
william也怒,“没有吗?!”
他一下子把项总扯到眼前,迫使项总盯着自己,“那你看着这张脸,你再说一次!”
项总紧紧抿住嘴唇。
william怒道,“说啊!”
项总看着这张面容,嘴唇动了一动,开口,“……放开我。”
william紧紧盯着项总,直到项总说出这句话。
william的怒气一瞬间点燃,但在项总的双眼中,逐渐松开了手指。
项总抽出了手,看见自己的双手在发抖,因为愤怒,又或者因为别的。
他沉默的,转身走向车。
william说,“……到底是谁。”
项总没有停下脚步。
william看着项总的背影,“他到底是谁。”
项总停下脚步,说,“……william,我很抱歉,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william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项总。
这一瞬间,忽然明白自己气的是,为什么我不能取代他。
为什么自己总是要一遍一遍嫌弃项允超,总是百般挑剔。因为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就要被迫面对一个事实——项允超在自己的怀中,任何细微的反应,都令自己心动,项允超的微笑和目光,令自己的心中发烫。项允超的目光如果落在了别人的身上,自己就无法抑制嫉妒。
自己迫切的,渴望的需要项允超。
但项允超的心中,自己却只有一张似是而非的面庞。
项允超,你看着我,我有哪一点不如他?!
项允超走到车旁,手机响起,他不想接,但铃声紧迫。纵然心碎,也要应付世事,这个世界哪有余地令人静静看着自己的心破碎一地。
项允超拿出手机,看见来电却是面色一变,立即接通,“……喂。立申,怎么了?”
电话那端的人急促讲了几句。
项允超的面色越来越苍白,道,“……我这就来,我马上就来!”
他挂断了电话,摸出钥匙去开车门,但车钥匙就在手指,指尖却颤抖厉害,怎么也按不下去。
直到有人接过钥匙,打开了车。
项允超拉开车门要进去。
被对方拉住,“我来开车。”
项允超要拒绝。
但对方,william看着项允超,说,“你这么开车会出事。”
项允超又想拒绝,但发现自己发不出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竟不住发抖。
william看着项允超的反应,不由得问,“出什么事了。”
项允超闭了闭眼,摇了摇头,再开口,声音沙哑,“……送我去机场。”
william说,“机场?去哪儿?要不要想去拿行李……”
项允超打断,重复,“去机场。”
william没有再问,扶着项允超坐进副驾驶,再发动车子,直奔机场。
william在经过的便利店买了口罩和帽子给自己戴上,发了信息给助理,让他处理游艇的后续收尾。
抵达机场,项允超的面色依然很差,william问,去哪儿。
项允超仿佛没听见,william再问,买去哪儿的机票?
项允超这才回过神来,轻声回答了一个地方。
william诧异,竟是蒙古。
最近的一架航班是在第二天的上午九点。
助理气喘吁吁的赶到,给william送来了身份证和一个背包,背包里是简单的几件换洗衣物。
助理不放心的追问,“你这是要去哪儿?有没有跟公司报备过?”
william三言两语打发了,来到航空公司的VIP室。
项允超缩在沙发的一角,盖着深灰色的薄毯,一皱着眉,鼻子也有点皱起,巴掌大的一张脸,又憔悴,又苍白。
william轻轻坐下,但动作再轻,也惊醒了项允超。
项允超睁开眼,看见william。看了一会儿,慢慢的又闭上眼。
william替项允超盖了盖毯子。
项允超开了口,轻声说,谢谢。
william停下手,说,不用。
项允超说,你回去吧。
william说,我陪你过去。
项允超沉默。
william看着项允超,想,如果项允超拒绝自己,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项允超说,‘这是我的私事,请你不要跟来。’
自己该怎么办?
william看着项允超,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束手无策。甚至有一点后悔,早知道,就对项允超好一点儿,不要总是欺负他,总是惹他生气。两个人的关系好一点儿,说不定项允超就会答应自己跟去。
但项允超说,“……手机给我。”
william一怔,连忙拿了手机递给项允超。
项允超睁开眼看一眼,嘴角泛起一点无可奈何的笑,说,“我的手机。”
william连忙又去翻了项允超的手机递过去。
项允超接过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助理,让助理去跟william的公司打个招呼,就说自己带william去视察项目。
william看着项允超打完电话,接过手机,又给项允超盖好毯子,看着项允超乖乖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
项允超看william,说,你笑什么。
william说,你带我视察项目,这件事,听起来很有编故事的空间。
项允超的嘴角也翘了翘,算是一个微笑,但很快抚平。
项允超闭上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假寐。
william坐在项允超的身边,忍不住抬起手,抚了抚项允超额前的刘海,看见了这个人眉头的皱痕。
william凝视,握住了毯子底下的的手。
不管你在担心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乌兰巴托机场。
也就是,成吉思汗国际机场。
航空管制延误了飞机,项允超所乘的航班抵达时已经是傍晚。
李立申在机场焦急等待,看见项允超,也看见了跟项允超一起走出来的戴帽子和眼罩的william。
项允超简单介绍,“我朋友,”立即问,“怎么回事。”
李立申说,“上车说。”
机场外,停着一辆越野车。
李立申带着项允超二人上了车,william摘下了帽子和口罩,李立申看了一眼,跟见鬼似的呆住。
william心中起疑,但没有表现出来。
李立申心中记挂正事,再看了一眼william,便将视线收回,对项允超说,“事出突然,所以我只能马上跟你联系。”
项允超说,“崩塌的原因是什么。”
李立申说,“初步的原因,可能是地下水的作用,山体的软弱结构面产生剪切位移。”
项允超看着李立申,“你说,地下水的作用?”
李立申一顿,“宝格德乌拉山的圣泉……水位逐年下降。”
项允超说,“在报告里没有提到这一点。”
李立申说,“这几年的降水量逐年都在减少,所以我们以为是……”
项允超双手握拳,说,“……我们现在去哪儿。”
李立申说,“回酒店。”
项允超说,“去宝格德乌拉山。”
李立申立即阻止,“现在太晚了。”
项允超说,“我要过去。”
李立申坚决反对,“不行!”
项允超盯着李立申,“我要去。”
李立申吸一口气,说,“……山体目前在垮塌危险期,随时都可能发生二次山体滑坡,我不能让你去。”
项允超皱眉,“我……!”
william握住了项允超的手,项允超一顿,看向william。
william说,“明天一早,我陪你去。”
项允超沉默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李立申忍不住再看了看william。
车子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天色擦黑的时候到了酒店,说是酒店,其实是个三层楼的招待所。
项允超回了房间休息,李立申将william带到隔壁房间,开了门,房内也是狭窄,李立申向william解释,“这是距离研究所最近的酒店,条件一般,主要是来去方便。”
william听见了研究所几个字,心中更觉疑惑,问李立申,“怎么称呼?”
李立申恍然,道,“忘了自我介绍。”
他摸了摸口袋,找出一张有折痕的名片递给william。
william看着名片上写着香港大学蒙古文化研究中心 所长 李立申。
william说,“李所长?”
李立申说,“叫我alex就好。”
william看着李立申,试探着问,“我们以前见过么?”
李立申的脸上明显浮现一丝犹豫,但很快说,“没有。”
william再问,“真的没有?”
李立申说,“我认识一个人,你们长得……”李立申含糊说,“有点像,但是年纪对不上。”
送走了李立申,william在床上躺下,虽然一天奔波,但毫无睡意。
到了这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一步步走近一个真相。又或者,是一个答案。
远离了电气霓虹,这儿的夜空格外辽阔,星辰散布,错落成河川,流过苍穹。
如果william在,一定会觉得奇怪。茫茫草原,无所痕迹,项允超却仿佛认识路,一条看不见的路。
项允超开着车,一路奔驰,来到宝格德乌拉山脚下。
下了车,他抬起头,看着圣山。
记忆之中,圣山嵯峨,矗立在草原之上,宛若沉默的巨人。
但是如今,经过几轮崩塌,宝格德乌拉上已不复旧貌,山上大大小小的豁口,巨人遍体鳞伤。寂静夜色中,仍然响起滚石滑落声。
原先上山的道路已经歪七扭八,项允超原先还能走,但爬到了一半,过度倾斜的山体让他不得不手脚并用,很快,手掌就擦出了血痕。
项允超摸了摸浑身上下,没带什么东西,再看了看外套和衬衫,苦笑着想,料子太好也不行,想撕都撕不下来,没办法,只能咬着牙继续。
脚下的石块不时松动,项允超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刻不敢松懈,盯着自己的脚下,手往上抓住石头,试一试力,再抓牢了,将全身力量付诸,再往上一脚一脚爬去。再往上伸手,却伸了个空,项允超错愕抬头。
良久,不动。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被夷为平地的山头。
他来过这儿不止一次,他很清楚的知道,此处只是山腰。但垮塌之中,圣山竟被自然之力生生割走了一半。
圣山,已不是原先的圣山。
项允超爬上去,站在巨石遍地的‘山头’,走了两步,看见一块摔成大大小小碎片的石板。
他认得这块石板,千百年前,他和那个人,曾经一起在这块石板之下躲过敌人的袭击。
猛然间,天际响起惊雷!
项允超如被击中,抬头看去,昏暗天空之中浓云翻卷,罡风猛起,吹来了浓郁的湿气,猛然间,风飙万里,雷撼大地。天空,被闪电猛地撕裂,亮白镶紫的电光仿佛夜空的巨大伤口,透过伤口,似乎能看见一个更漆黑更深邃的空间。
雷声悍然,接连不断,炸得脚下的山体震动,人的耳膜更是难以承受,如锥裂一般痛楚。
项允超站着,狂风撕扯,他被风吹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又站住。咬着牙,站住,抬起眼,死死盯着天空。
我祈求长生天。
——但我为什么要祈求长生天?!它何曾庇佑过你我?!
我无数次的向它祈求,用尽我这一生最虔诚的信念,但是结果呢。它还是带走了你。它既然带走你,为什么不一起带走我的呼吸我的炽热我的生命,它明明带走我生命唯一的炽热爱恋,为什么——
为什么不一起带走我。
“——铁木真!!”
项允超握紧双拳,用尽力气的嘶吼,就仿佛这声音能穿透风雷,能逆流时光,能让另一个人听见。
项允超站在圣山的废墟之顶,站在风与雷的咆哮之中,撕裂嗓子一般的吼道,“——你他妈的回来啊!!”
我跟别人睡了,我跟别人在一起了,你再不回来,我就真的忘记你,彻彻底底的忘记。
我后悔了,不该让你回去。我就应该自私到底,我就应该紧紧抱着你,就算最后一口气,也不放开,就算最后一口气,是你的最后一口气,也是我们的最后一口气。
铁木真!
铁木真!!
你回来啊!!
“——项允超!!”
项允超宛若被惊雷击中,猛地回过头去。
惊天狂雨之中,圣山的山顶,站着这座山的主人,站着自己一生的痛苦,同时也是自己一生的爱情。
那个人飞奔到了项允超的跟前,抓住项允超的胳膊,“你……!”
项允超捧住那个人的脸,狠狠吻上去。
这个吻,又重又狠,几乎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恨意,在撕咬对方的唇。
项允超抓住那人的面颊,吻得近乎疯狂。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愿意抛下,带我走,铁木真,带我去有你的地方。
william错愕至极。
李立申来找他,他才知道项允超不见了。
李立申几乎肯定项允超来了宝格德乌拉山,一行人驱车来找。
william最先找到了项允超,却是在风雨之中,看见了项允超那痛苦得近乎发狂的嘶吼。
william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心中却极惶惑,使劲推开了项允超。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都因为竭力而喘气。
william看着项允超,担心的说,“……项允超?”
项允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william,看了很久很久,最终闭上眼,仰起脸。
仿佛回应他一般,天穹深处落下水滴。
草原的雨水,落在了他的脸上,沿着面颊,蜿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