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泡过了热水,气血活了,身体也暖和了,各自睡下。
第二天早上,星空蓝叫醒了晓波。
晓波揉揉眼坐起身,还没全醒,坐着发呆。
星空蓝把牙膏牙刷塞他手里,说,刷牙去。
晓波摇摇晃晃下了床,走去刷牙,刷到一半想起来,哪来的牙刷。
星空蓝起了个早,去附近便利店买了生活必备品。还顺道带回来早点。
晓波趴在桌上,看着星空蓝把煎饼一切二二切四,整整齐齐码在白瓷盘里,整个一个法国大餐范儿。
星空蓝拾掇餐盘,头也不回的问,想喝什么。
晓波问,都有什么。
星空蓝说,有豆浆,牛奶。
晓波说我想想。
星空蓝说还有高乐高。
晓波眼一下亮了,高乐高!你哪儿买的?
星空蓝说,买牙刷的时候,看见便利店里有。
他回头看一眼晓波,问,高乐高?
晓波用力点点头。
星空蓝泡了一杯高乐高过来,自己喝咖啡。
晓波说,你那个给我喝一口。
星空蓝递给晓波,晓波就着杯子喝一口,说,苦。
然后把自己的高乐高给星空蓝。
星空蓝尝了一口,说,甜。
晓波拿牛奶往咖啡里倒了点。
星空蓝拿热水兑了兑高乐高。
吃完了早饭,星空蓝说,走吧。
晓波说,去哪儿。
星空蓝说,去看你爸爸。
晓波说,啊什么?看谁?
星空蓝说,晓波,你看着我。
晓波不看星空蓝。低头看鞋。
晓波坐在楼梯台阶上,系着鞋带。
厚厚的登山靴,土黄色,钉了一排铜扣。
晓波把鞋带解散了,又系上。系上了,又解开。
星空蓝从晓波身边走下几级楼梯,然后站住了,看着晓波。
星空蓝说,你害怕?
晓波说,你才害怕。
星空蓝说,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去。
晓波低低的说,这是我的事……你别管。
星空蓝看着晓波,说,晓波,就因为,这是你的事。
晓波系鞋带的手停了一下,依旧是垂眼看着鞋带,没吱声。
星空蓝再叫了一声,晓波。
那声音那么温柔,谁能拒绝。谁能忍心拒绝。
晓波带着星空蓝到了张学军那儿。
晓波先撩起棉布帘子进去。
张学军很意外。
紧跟着就是星空蓝。
星空蓝说,叔叔。
张学军更意外,站起来,招呼星空蓝坐下,其实也是让晓波坐下。
晓波梗着脖子看窗外,一声不吭。
星空蓝问,叔叔,你身体好点了么。
张学军说,没事,人老了就跟自行车老了似的,肯定有些丁零当啷的部件乱响。
晓波说,车零部件能换,你能吗。
星空蓝说,晓波。
晓波闭上嘴。
进门之前,星空蓝说,晓波,等会儿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别说话。等我说完了,你再说。
晓波不服,说,凭什么。
星空蓝看看晓波,说,凭你欠我两万块钱。
晓波缩了缩脖子,嘀咕一声,剥削阶级。
此刻,张学军看了一眼晓波,有些诧异晓波就这么老实了。
星空蓝说,叔叔,我来是有话想跟您说。
张学军听音听响,听出不对劲,问,你想说什么?
星空蓝在张学军面前坐着,想了一想,像是在想该怎么说。
晓波扒拉着棉布帘子的线头,嘀咕,多余费这事。
却听星空蓝说,恕我直言,作为一个父亲,您很不配。
晓波一怔。
还没有人敢对张学军这么说话。
张学军看着星空蓝,说,我念你是波儿的朋友,你出去。
星空蓝说,我还没有说完。
张学军说,你出去。我不想听一个跟我儿子差不多年纪的人来教我怎么当爹。
星空蓝说,我确实是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想问问您,您为晓波想过吗。
张学军说,行,不必说了,你出去吧。
星空蓝说,我知道您有苦衷,您有您的想法,您有您的江湖和兄弟。晓波也知道,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想理解您,想明白您。但是,您看过晓波吗,您真的真真正正看过晓波吗?您是他的父亲,是他小时候唯一能学习能崇拜的人。您用您的身体力行教给了他什么?
晓波他说他想开酒吧。我听到的时候,很难过。
晓波愣了一下,这有什么可难过的?
张学军也说,他想开酒吧?他拿什么开酒吧?他就是那么一说。
星空蓝说,他有别的选择吗。
张学军看住了星空蓝。
星空蓝说,您没有给过他选择其他的权利。他小的时候,要担心您什么时候回家,要担心阿姨的身体。他长大了一点,看见的是您的处事方法。晓波他还能怎么办?您看看他。好吗?认认真真的看一看,他没有长歪,没有长坏,他在这种环境里,他还是这么好。您还要他怎么样?
晓波说,行了,别说了。
星空蓝说,我说这些话是很偏心。可最应该偏心他的人,不应该是您吗。
晓波拽着星空蓝背心的衣裳,说,别说了。
晓波忽然抬起手,捂了一下眼睛,说,你他妈的别说了。
星空蓝回头看晓波。
晓波忽然扭头出屋子。
星空蓝也出去。
晓波站在院子里。
院子的停车棚上积着渐渐融化的雪。
晓波用手背一遍遍擦着面颊和双眼。
雪融化了一块,就从顶棚簌簌的滑下来一块。
星空蓝站在晓波身边,伸出手,停在半空,又慢慢的收了回来。
张学军站在门下,说,晓波,你进来。
晓波胡乱抹了两把脸,低低对星空蓝说,你等我。
星空蓝点头。
晓波跟着张学军进了屋子。
父子俩沉默的站了好一会儿。
张学军终于叫了一声,晓波。
晓波低声说,爸,没事。
又是沉默。
晓波再说,爸,都过去了。
他们俩之间的坚冰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消失,但是至少,开始松动,开始融化。
冬日的暖阳,终于照进了这个小屋。
晓波说,爸,医院还是得去,至于那钱,你也掰着急,我想辙儿。
张学军忽然问,你怎么想辙儿?
晓波说,实在不行就找人借。
张学军说,找谁?他吗。
晓波见张学军示意院子里的星空蓝,觉得有些诧异,说,爸,你什么意思?
张学军深深的看着晓波,说,波,你爸看人是准的。他这样的,之前也不是没遇见过。
晓波越听越糊涂,说,爸,你到底说什么?
张学军说,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晓波一震,心里仿佛被泼了一桶冰水。
张学军看晓波的神情,心中猛然一沉,波!你!
晓波下意识的否认,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张学军又惊又疑,问,你……不是在骗我?
晓波说,我发誓!我真的真的不是!我有女朋友!邓子知道!
张学军总算松了口气,确定的问,你真的不是?
晓波心里头没来由的着急,说,爸!我能是内样的人吗?!
张学军说,在香港的时候我就觉出不对,可是看你的样子,又觉得你不知道。
晓波张了张嘴,想说我知道。
但到底没说出口。
张学军揉了揉胸口,说,不是就好。三儿把人捅了,我都没见得着急成这样。
晓波说,爸,你先……先休息吧,我去想想辙儿,回头再来看你。
张学军点头,又嘱咐了几句。
晓波走出门。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天上云翳散尽,阳光夺目,光线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
晓波遮了遮眼,缓过视线来,方才看见星空蓝等在原地。
晓波走到星空蓝身边。
星空蓝看着远处。
晓波说,看什么呢。
星空蓝收回视线,看着晓波,说,没什么。都说完了么。
晓波说,都说完了,没事了,咱们走吧。
星空蓝答应一声,却听门里哐啷当一声。
晓波赶紧问,爸?
张学军说没事,摔了个杯子。
晓波不放心,又折回屋子里看了一眼,幸好就只是碎了个杯子。
晓波刚想撤身走,忽然愣住。
他忽然发现一件事。
这屋子。
非常的。非常的。非常的不隔音。
星空蓝听见了,所有的对话。
晓波的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抠住了门框。回头看着星空蓝。
星空蓝看见晓波的表情,知道晓波发现自己听见了。
星空蓝向晓波笑了笑,说,我先回去。
晓波没说话。
星空蓝转身离开。
走出院子,走在窄窄的曲折的胡同里。
忽然传来奔跑声。
晓波飞奔追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追到了星空蓝的背影,却丧失了上前的勇气。
他一步又一步走上前,揪住了星空蓝的衣角。
星空蓝站住脚,轻轻的叹了口气。
身后是晓波的声音,说,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晓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说对不起。
说一句,心里就像砸下一榔头。
说一句,心就狠狠的抽一下。
说一句,就觉得星空蓝再也不会转身。
但是星空蓝转过身,看着晓波,说,晓波,你放心,我明白。
晓波说,对不起。
星空蓝说,别说对不起了,你没错。
晓波看着星空蓝,他伸出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总觉得应该抓住对方。
但是星空蓝往后一步,退开了。
晓波伸出去的手,第一次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