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已经有两百多岁了,比门派里年纪最大的白胡子一大把的掌门都大了二十多岁。
据说,掌门刚入山门的时候,师叔就已经跟着前前前代掌门师祖修道。
这一天,掌门把弟子们召集起来,说,你们师叔快出关了,你们谁去守着?
师兄弟们彼此看看,谁也不吭声。
大家虽然没怎么见过这位师叔,但是师叔的古怪脾气是早就听说过无数次。
这位师叔一心修道,道行自是高深得不得了,但除修道之外,一概不理。人又孤僻,又难相处,又不收徒,也不指点小辈。
眼看着就要到一年一期的试炼大会,谁也不愿意浪费自己的时间去陪这么一个古怪的师叔。
小凡说,那我去吧。
师兄师弟们连忙拦住他,七嘴八舌的说,小凡,你别去,那个师叔脾气坏得很,据说三十年前出关的时候,是那个最凶的清石师叔,可就连清石师叔,都被师叔骂哭了。
师兄弟们一边劝小凡,一边商量干脆大家轮流,谁遇到了师叔出关,那就算谁倒霉。
小凡说,还是我去吧。我的根基最差,就算这几天加紧训练,试炼大会的时候也肯定是末尾,师兄们就别耽搁时间。
师兄弟们看看小凡,也知道小凡说的不差。小凡虽然日夜勤勉练习,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落后一大截。
师兄叹口气,说,师叔的脾气有些古怪,他如果训斥你,你就忍一忍。
小凡说,不要紧的。我习惯了。
师兄弟们诧异,说,你又没有见过师叔,怎么就习惯了?
小凡说,我还没有上山之前,我们家的村子里也有这样一个爷爷,虽然嘴巴凶了点,其实人是很好的。
大家看着小凡,齐刷刷叹气。
次日一大早,小凡就去了师叔闭关的山洞前。
山洞周围,被师叔的法力天长日久的浸染,草木都凝着一股仙气,闪闪发光。小河环绕而去,潸潸如水晶。
小凡把包袱放下,从包袱里拿出五个肉馒头,五个菜馒头。向着洞里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师叔,我是张小凡,我来给你送吃的。
洞里没声音。
小凡就老老实实等着,几只蜜蜂飞过来,在馒头上盘来旋去。
小凡就用袖子把蜜蜂赶开。
等到了日头偏西,小凡想师叔今天没有出关,就把馒头吃掉了,带着一个扁扁的包袱回去。
第二天,小凡来了,也是在洞口把包袱解开,这回是他做的手擀面条。也对洞里说,师叔,我是昨天来过的张小凡,今天是面条。
说完了,竖起耳朵听了听,洞里还是没声音。
小凡又等到了夕阳西沉,把坨了的面条吃光,一卷包袱回去了。
第三天,小凡解开包袱,说,师叔,今天是揪面片。
第四天,师叔,今天是猫耳朵。
第五天,师叔师叔,我今天做了糖馒头。
师叔一直没有出关,小凡就坐在小河边,一边看风景,一边啃糖馒头。
没人教小凡应该怎么等师叔出关,因为不管怎么等,师叔出来了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小凡自己想的,师叔闭了五六七八九年的关,一出来肯定会饿。
村子里的那个孤老爷爷虽然平常总是挥着拐杖站在院子门口骂人,但如果小小凡捧着自己做的油泼面去找他的时候,老爷爷就会拿出凉好的酸梅汤,和小小凡一起先吃面,再喝酸梅汤。
吃完了糖馒头,小凡站起身,掸了掸衣裳,拿起包袱转身要走,但脚下一滑,差点跌进河里,这时候洞里逸出一道气流,托住了小凡。
小凡站定之后,定了定神,试着说,师叔?
洞内静静的,不过吹来一阵风,把落叶在地上拼出了几个字。
‘不要面’。
小凡连忙答应一声。回到房间之后,皱眉苦思做什么。
师兄弟们还以为小凡被师叔斥责了,都过来安慰小凡。
小凡问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师兄,师叔他老人家爱吃什么?
师兄一愣,说,师叔他爱吃什么?这个……这个……你就算问掌门,掌门也未必知道。
小凡一想也对,就更加同情师叔。
两百多岁的老爷爷,胡子也白了,头发也白了,过往的朋友也都仙去了,门派里的其他人又顾忌着辈分不敢亲近,难怪师叔脾气不好。
小凡第二天一大早捧着一个盒子,走到山洞口,说,师叔,今天不是面,我做了绿豆糕。
落叶拼成几个字,自己吃。
再拼成几个字,不要吵。
小凡有些失落,原来师叔不是想吃自己做的东西。
他只好在洞口边坐下,打开了盒子,吃了个绿豆糕。
为了方便老人家吃,做的又糯又软。
吃完一个,再吃一个。
小凡再拿第三个,小声说,师叔,你听见我说话吗?
洞窟里安安静静。
小凡说,哦,听不见就好。
他说,师叔,我跟你说,这个绿豆糕我做了大半夜,很好吃的。师兄看见我做这个,又把我说了一通,我知道师兄是为我好,想让我把时间放在修行上。我一直练,练的比其他师兄弟都刻苦,可是……可是连培元固基都做不好。
小凡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掉第三个绿豆糕,说,马上就要试炼大会了,各山各峰的长老都会在这个时候挑弟子。
他咽下一口绿豆糕,再吃不下第二口,轻声说,我可能又被筛下了。我已经被筛下……四回了。
风轻轻吹过树梢,洞内洞外,都是静悄悄。
可是第二天小凡兴冲冲的跑到山洞口,手舞足蹈的说,师叔师叔!!我有师父了!
洞里没搭腔。
小凡压不住高兴,说,掌门说念在我刻苦,我不用参加试炼大会,掌门帮我找一个师父!
吹来一阵风,一片树叶贴在小凡脸上。
小凡讪讪摘下树叶,说,师叔你是不是觉得我……我投机取巧?其实我也有……也有一点这么觉得。所以我拜了师之后,一定会加倍刻苦!加倍修炼!不会让师父丢人的!
他看了眼山下,说,我要去找掌门了。师叔,我明天再来!
次日,小凡没有来。
再一日,小凡也没有来。
第三日,小凡来了,却没有背着包袱。
他站在洞口,行了一个礼,说,师叔,对不起,我懈怠了两日。
道完歉,便站在洞边,看着地,一句话也不说。
风吹过,小凡的脚前慢慢的开出一朵花。
小凡说,师叔?
花在风中摇曳。
小凡蹲下去,看着那朵花。
忽然说,师叔,那天我去得晚了。掌门和一个长老已经在屋子里,我知道我不该偷听的,但是我忍不住偷听了一点点。
掌门说,师弟,此子心善,一派纯良,可堪打造。
长老摇了摇头,说,掌门,我明白小凡是个好孩子,但他根骨粗鄙,元基虚浮,就算练上百年千年,也难有进益,你与其让我做他的师父,不如实话告诉了他,让他下山,莫要耽误了他罢。
掌门沉默,一声叹气,说,这孩子,可惜了。
小凡轻声说,是我白费了掌门的一番好意。
他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胳膊肘里,说,为什么我就是练不好,为什么我这么笨。
他沉默许久。
闷闷的说,为什么没有人要我。
试炼大会当日。
掌门没有再提给小凡找师父的事,小凡也不再问。掌门心知小凡大概知道了些什么,便越发心软与愧疚,特地让小凡这一日不必守着师叔。
但在小凡心里,还不如守着师叔。
一个师兄奉了掌门的命令,上山来找小凡。
小凡说我陪着师叔,师叔快出关了。
师兄看一眼毫无出关征兆的山洞,叹口气,说,小凡,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小凡说,不是的,是我自己没有练好。
师兄想拍拍小凡的肩,却觉得一阵风吹过,让自己抬不起手来。
师兄有些诧异。
小凡却吸了口气,说,师兄,我想明白了,总该去试一试。
师兄完成了掌门的嘱托,如释重负的说,时辰已经迟了,我们快去吧。
他们一前一后的下山,而洞口前却卷起了细小的漩涡气流。
比剑峰上,山顶被门派的某一任高手削平,成了一个巨大的平台,台上,划出了黑白阴阳图。
比剑台外,都是这一代还没有认师父的年轻弟子们,人人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和期待。
年轻的弟子们施展所长,或是精妙的剑术,或是浑厚的法气。
各峰的长老们在旁端详观察。
待全部试炼结束之后,长老们便选择各自看中的弟子。
小凡站在角落里,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时候被忽视。满脑子想的是明天该做什么点心。
忽然之间,一道淡金色的光罩罩住了整个比剑峰。
金色之中,有无数弧状电光流动,两股电光碰撞一处,便激起纯蓝火花。这是只有至真至纯的法气才能催动的光罩,弟子们绝大部分只是听说过,而今亲眼所见,每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与此同时,天空深处隐隐一响,犹如闷雷。
掌门站起来说,是师叔出关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紫电霹雳自苍穹之中劈下,直直劈中了比剑台中央。
霹雳光芒消散之后,便显出一个人的身影。
云袍长袖,随风微荡。高冠黑发,长长发尾被气流微微吹起,犹如峰外延绵起伏的云海。
他的眉目犹如雪光,视线扫了一圈众人。
掌门上前,说,师叔……
师叔开口,说,谁是张小凡。
弟子们唰得一下扭头去看站在最外围的张小凡。
张小凡还在云片糕和千层糕里矛盾,忽然发现周围气氛不对劲。他茫茫然抬起头,便见到了比剑台上的掌门和那个陌生长老。
陌生长老看着张小凡,说,你是张小凡?
张小凡呆呆的点了下头。
陌生长老淡淡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