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小将军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醒来时，已在驿站客房中。

亲随见他醒了，松了口气，又不安的说，将军，圣上下了道口谕。

小将军一愣，问，什么？

亲随说，圣上要你留在京中，伤好了再走。

小将军愣了好一会，说，不可能的。

亲随以为小将军不愿意留在京城，心里也替小将军难过，说，将军，真的是圣上口谕。

小将军把前一夜仔仔细细想了一遍，虽然有些片段因为喝醉了不记得，但即便自己喝得再醉，也不可能说什么胡话。

小将军留在驿馆中，起初两天心里七上八下，但过了几天，也想开了。

他本就是性子开朗的人，每天练练剑，发发呆，累了睡觉，饿了吃饭，任谁来递帖子，都闭门谢客。就连亲叔伯也是一样。

小将军每日的行程都由人暗中看了，详细记录下来，呈到了天子的桌上。

天子看见其中一行，问，练剑？他的腿不是受伤了么。

负责监视小将军的人回答，将军他……驻着拐杖在练剑。

天子一笑，将报告折了几折，想了一想，说，宣他进宫。

小将军驻着拐进了宫。

小瑶池畔。水榭。

天子坐在水榭里。

水光潋滟，映得他的眉目如明珠一般微微发光。

小将军眼观鼻鼻观心，不多看不多想。

天子看了一眼小将军的拐杖，说，朕记得你前几天来的时候，还不需拐杖。

小将军恭恭敬敬的说，微臣的伤原本好得差不多了，但舟车那么一劳顿，宫道那么一走，就又复发了。

天子说，噢？照你这么说，还是朕的过错。

小将军说，微臣不敢。

天子对小将军说，你过来。

小将军往前走了一步。

天子说，再过来一些。

小将军再蹭了一小步。

天子说，到朕的跟前来。

小将军只好走过来。

天子看见了小将军手背上的口子，深深浅浅的，都是冻疮旧裂，连手指上也有。

天子眸中掠过一丝暗色，看了眼左右。

左右宫人便捧着一只玉盒来，打开盒盖，是色如乳香的药膏。

宫人捧起小将军一只手，小将军慌忙抽回来，说，你、你们干什么？

天子说，这是治冻伤的弥镶膏，你坐下。

小将军只好坐下来，有宫人拿走了他的拐杖。捧住他的两只手，往上敷药。

宫人的动作轻柔，小将军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摸来摸去，感觉好生怪异，但当着天子的面，也只能硬着头皮强忍。

天子看着小将军的手背，说，早知道，就放你去别处。

小将军没听懂，问，陛下要我去哪里？

天子说，南方。

小将军说，南方？南疆出事了？

天子看一眼小将军，说，南疆也不好。蛮女多情，你又宜生养，去了一年半载，就带着一串儿小毛头回来述职。

小将军坐不住，想站起来，又被宫人握住手，只得坐着，说，陛下揪着我的宜……宜那什么不放，是要给我做媒不成。

天子看一眼小将军，唇角似笑非笑，说，你忘了？

小将军一愣，问道，忘了什么？

天子拿起茶来，轻轻喝了一口，说，忘了，那就忘了。

小将军上完了药，裹着两只手回了驿馆。

亲随看见小将军的两只手，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被上了刑。

小将军被亲随伺候着吃了一碗面，又洗过了脸，上床歇息。

风吹得窗棱哐哐作响。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也是寒风大作。

屋里烘着地龙，暖烘烘的，连水仙都开得格外清香。

小将军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趴在少年皇子的身上呼呼大睡，少年皇子怕小将军睡着了容易着凉，便用手将他抱得牢牢的。

小将军似睡非睡，听得一两句‘成亲’，揉了揉眼，说，谁要娶新娘子啦？

大家在说的是太子，但小将军这么一问，便逗他，说，你兄长要娶。

小将军急了，说，兄长不娶！

其他人见小将军认真，越发要逗，说，怎么能不娶？你兄长的年纪也到了，也该娶个漂亮的新娘子，生很多小娃娃。

小将军抬头看少年皇子，少年皇子笑吟吟的，也不解释，也不否认。

小将军越发着急了，蹬着腿从少年皇子怀里站起来，大声说，我也能生养！

席上另一名皇子噗得喷出一口茶来。

小将军小小的脸上，满是坚决，说，我要给兄长生一堆小娃娃！

此刻，

小将军直着眼，看床顶。

隔壁屋子的亲随听见动静，走过来看，却见小将军拿头哐哐哐哐撞拐杖。

亲随呆了好一会儿，“……将军，您这是？”

小将军面无表情，“撞拐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