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天子看着小将军，看了好一会儿，却不生气，却微微一笑。这一笑，柔和了面容神情，一双眼更在烛火映照之下微微生光。

小将军看着天子，竟一时忘了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天子说，真以为能骗到朕？

小将军心中咯噔一下，不禁握紧了手。

天子微笑着说，根本没有这个人，对不对？

小将军看着天子，一眨也不能眨。

天子说，你不想跟公主成亲，就用这个来搪塞朕。你啊，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天子伸过手来，安抚的拍了拍小将军的手背，说，你既然这么不愿意，那朕不逼你。你慢慢想，日后若想明白了，再来与朕说。

天子一笑，说，到那时候，可别因为抹不开脸，就不敢跟朕提了。

他再拍了拍小将军的手，却听小将军说，有这个人。

小将军说，他……他是我爷爷的旧相识的……的孩子，比我大几岁。我们小时候就认识，后来，他去了别处，直到我去了边关，这才重遇。

天子皱了皱眉，看着小将军。

小将军说，陛下没有看过边塞的夜晚罢。那夜里的天空是深紫色的，连月亮看起来都分外薄，天极高，站在这样的天空底下，只觉得再没有比天似穹庐更恰当的话。四周围极安静，静得能听见风吹过山石的呼啸，能听见心一下一下的跳着。我站在城墙上，茫茫的夜空，还有那看不见尽头的荒原，心里想着……他。

天子盯着小将军。小将军如果撒谎，自己一定看得出来。

但小将军没有撒谎。那双乌黑的眼睛仿佛笼了一层雾，迷迷濛濛，做梦一般的神情。

小将军的视线越过了天子，去了很远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也许有风在山中呼啸，也许有狼牙月，无边夜。

那个地方，不在宫里，不在眼前。

小将军说，我想着他的时候，吹在身上的风好像就不那么冷。见不到他的时候，时时刻刻想他。想与他一起策马过春天的草原，那时候满目都是绿色，天阔地远，有说不出的惬意……

天子打断小将军的话，说，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与她成亲。

小将军沉默，垂下眼。

天子看着小将军，说，难道她已成亲？

小将军沉默一会儿，轻轻的说，她不喜欢我。

天子声音变得冷，说，朕是让你去镇守国门，不是让你去儿女情长的。

小将军说，是微臣错了。

天子说，朕还当你坚守苦寒之地，吃了许多苦头，现在看来，是朕想多了！

小将军沉默。

天子霍然起身，越说越生气，说，好一个为朕鞠躬尽瘁的忠臣！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将才！你就是这样为朕鞠躬尽瘁？就是这样威风凛凛？！

小将军也从榻上起来，披着雪白大氅，垂目不语。

天子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冷淡，说，从今日起，没有朕的传召，你不必入宫。

小将军说，微臣遵旨。

小将军连夜出了宫，回到驿站。

亲随等得正焦急，看小将军回来了，松了一口气，却又提起一颗心，因为看着是宫中侍卫护送马车回来。

小将军下了马车，亲随连忙上前。

小将军看着亲随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笑了一笑，说，你放心吧，我们很快就能回去。

亲随诧异，问，将军是说，我们能回边关了？

小将军点一点头。

亲随却皱紧了眉头，说，将军，你在宫中做了什么？……你把皇上他……他老人家怎么了？

小将军一怔，不由得放声笑起来，边笑边说，你放心，他老人家好端端的。

亲随诧异。

小将军想着天子的容貌，更忍不住笑。笑完了，便轻轻一叹。

天子既然发怒，自己留在京中的日子也就不多了。

小将军揣度天子之意，应当不会狠心杀了自己，那么就该是将自己放回去再驻守边关。

小将军放下心来，更是能吃能睡，过了几日，连面色都比之前好了一些。

亲随还道小将军是不必再入宫如履薄冰，心思一宽，身体自然也就好了。

驿馆的吃食不如宫中来的精美，但有大肉红烧，大鱼清炖，又有扎扎实实的白面馒头，小将军军中养出来的好胃口，一气吃了两个馒头下去，撑得肚子慌，便去散一散。

驿馆有院子，院子里有好大腊梅树，这时节正是花季盛开，黄澄澄的花海宛若天流金海一般，暗香浮动。

小将军折一枝下来，以花做剑，扬手击去，一片花瓣脱萼，托风而去。

小将军一时兴起，飞剑追去，‘剑’尖逐花，花去一寸，‘剑’追一寸。花去一尺，‘剑’追一尺。花欲停时，‘剑’气又催得花再飞。

花树之中，年轻人矫腾若惊鸿，劲风一阵一阵，催得树梢不住摇动，花瓣纷纷坠落，年轻人的身影如电。

风向忽转，将那片花瓣一卷，反而卷去了小将军的身后。

小将军反应极快，也一扭身，手腕刺去，‘剑’也刺去。

但刺的方向，却是天子。

小将军大惊，当下心中一乱，真气一散，手腕抖了一抖，原先凭气凝在枝上的花瓣一时间俱都散开。

浮花掠瓣之中，天子一身大氅，静静立着，看着小将军。

小将军愣愣的，还是伸着手。

天子看了一眼抵在自己喉前的树枝，再看小将军。

小将军慌忙收手，垂目行礼，说，微臣见过陛下！

朕不来找你，

天子淡淡的说，你就真的不来见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