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正文【4】

左博看了眼杂志，又看邓家荣，说，“你的私人爱好，不用周围摆吧。”

邓家荣没想到反而被左博将了一军，年轻人气盛，走过来捡起杂志，一把拍到左博胸前，“你敢说不是你？！”

左博皱皱眉，“邓家荣，你在说什么？”

邓家荣把杂志顶到左博脸前，“这明明是你！你拍这种杂志，敢不敢让学校知道？！”

左博拿过杂志翻了翻，再还给邓家荣，“你买这种杂志，敢不敢让学校知道。”

邓家荣一窒，“……不是我买的。”

左博说，“这也不是我拍的。”

邓家荣气道，“你！”

左博说，“如果不信，你就报告老师，我们当面对质。邓家荣，大家同学一场，我不想闹到不可收拾，但你再要诬我清白，我一定会向校方申诉到底。”

说完转身就走，邓家荣看着左博背影，气得握皱杂志。

左博进了寝室，一头倒在床上，埋进枕头。

良久，吐出一口气。

真的，好辛苦。

他爬起来，拿出书桌中珍藏的那支笔，坐在床边，握紧手中。

想见。

但不能见。

次日，左博起床，刷牙洗脸，穿好校服，便出宿舍。

不住校的同学看见左博便挥手打招呼，递上豆奶和热腾腾肉包。

左博接过，一边吃早餐一边聊天。

不时有人经过，和左博招呼。

邓家荣冷眼旁观。

左博的人缘好，成绩好，体育好，长得也好，样样都好。校园内的风云人物。但谁又知道他居然拍那种下流照片。

而自己，怎能输给这种人！

父亲得知自己的模拟考成绩，问，第几？

邓家荣内心惶惶，试着辩解，爹地，老师说过我的成绩可以做交换生，只是需要付一点学费……

父亲打断，说，也就是说最好的那个不是你。

邓家荣动了动嘴唇，低下头。

父亲说，要多少钱，家里都出得起。正式考试，你也不用参加了。

邓家荣错愕，爹地……！

父亲再次打断，说，拿不到第一，没有意义。

邓家荣咬紧嘴唇。

最出色的那一个，只可以是自己。

陈霆站在办公室里。

一叠财务报表劈头盖脸砸在他的脸上。

陈霆站着，一动不动。

升哥一拍桌，“别人养的狗会叫，我养的狗，只会偷鸡！”

陈霆垂目，不言不语。

升哥指着一地报表，说，“你同我解释！”

陈霆说，“升哥，不是我做的。”

升哥说，“无端端蚀了六千多万！你跟我说，不是你做的？！”

陈霆抬眼，看着升哥，“升哥，与我无关。”

他吐字掷地有声，眉目似刀，眼中带戾。

升哥背脊一凛，更明白自己留他不得。缓缓坐下，冷笑，“空口白话，你说无关就无关？帐是谁在看？谁又有钱开了新赌场？你真当我瞎？！”

陈霆说，“赌场的所有账目都清清楚楚，我随时可以拿给升哥。”

升哥说，“帐是你做的，你会做不平？”

陈霆盯着面前男子，说，“升哥想我怎么做。”

升哥用手指敲敲桌，“把钱填平。”

陈霆看着升哥，一言不发，眼神漆黑。

升哥竟被看得有一丝心虚，但越心虚，越恼恨。

如果不是自己提拔，这个陈霆现在还只是一个舞厅门口的泊车仔，哪有现在前呼后拥的威风！

升哥一拍桌，“点嘛？！不服？！”

陈霆看着升哥，终于开口，说，“升哥，我明白怎么做了。”

升哥说，“好，既然你明白，我给你一周时间，你把这笔钱填上。”

他看着陈霆，等着陈霆变色，等着陈霆服软。

但陈霆只说，“没别的事，我先出去。”

说罢，陈霆转身就走。

升哥看着陈霆的背影。

黑色西装之内是一个男人的身躯。

他年轻，英俊，够狠，够拼。

自己如果不趁现在碾死他，迟早有一日，这条狗会变成狼，咬死自己。

“阿霆。”

陈霆站住脚。

升哥说，“一个星期。别怪升哥没给过你机会。”

陈霆看着前方。

耳边响起当初马仔的那句话‘还不多谢升哥’。

陈霆慢慢说，“多谢升哥，给我机会。”

走出办公室，陈霆看见一个熟人。

mabel姐就倚在门边，看着自己。

陈霆略一点头，说，“mabel姐。”

mabel姐说，“升哥找你有事？”

陈霆说，“吩咐我做事而已。”

回答完，便要离开。

两人擦肩而过。

陈霆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抚过mabel的面颊。

mabel扭头看他。

他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凶狠。像是天鹅绒包裹的匕首。

真想被这一把匕首刺入身体。

mabel淡淡说，“我答应过你的事，现在依然有效。”

陈霆的脚略微一停，说，“多谢mabel姐。”

mabel微微一笑。

陈霆却说，“但我记性不好，mabel姐答应过我什么，我已经忘了。”

mabel看着陈霆，抬起手，指尖掠过陈霆嘴唇。

mabel轻轻说，“可惜了。你想没想过，你不在了，你弟弟怎么办。”

陈霆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变。

陈霆回到赌场。摊开账本，所有能挪的钱夹埋一起勉强凑个两千万，距离升哥狮子大开口的六千万有明显差距。

陈霆点一支烟，夹指间，看着一寸寸燃成烟灰。

既然凑不出钱，那就唯有下下之策。

这一天迟早都会来，只是提前了些日子。仓促之间，自己准备不到万全，这一场，就难以预测结果如何。

陈霆碾熄了烟。

不管结局如何，自己都承担得起。

踏出第一步，就不预备悬崖勒马。拿起刀，就预备了死无全尸。

但左博。

左博怎么办。

手机一响，左博发来message，想一起吃饭。

陈霆的车停在街尾。

陈霆边抽烟边等，看见照后镜中，街道的尽头出现少年的身影。

陈霆的嘴角不由得闪现一丝温柔弧度。

少年背着书包飞奔而来。

陈霆打开车门，让少年上车。

少年脱下书包抱在怀中，气喘吁吁。

陈霆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跑那么快，被差佬追啊。”

左博说，“对啊，警察要我做污点证人，举报你。”

陈霆转方向盘，含笑说，“左sir咁威，我好怕。”

左博拍拍书包，说，“不怕不怕，有我保护你。”

陈霆看一眼左博，嘴角笑痕越深。

两人开车到了大排档附近。

老板根叔看见两人的单车换成跑车，但什么也没说，只问，老样子？

陈霆说，老样子。

两人坐下，左博忽然看着坡道。

陈霆说，“怎么了？”

左博说，“来了这么多次，都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样子。”

陈霆也看坡道。

阶梯总有六七十级，看不见顶端风景。

陈霆说，“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拾级而上，走到坡道顶端，原来是小区中央一块绿地，有秋千，也有大象滑梯。都是儿童用。

左博坐了坐秋千，差一点卡在椅子里面拔不出来。又去坐滑梯，坐上顶端，却不动。

陈霆双手插兜，抬头看着左博。

左博看着前方。

夕阳正要西沉。

整个绿地公园染上一层橘色。

左博把下巴搁在膝上，盯着太阳不放。

太阳总要落。

黑夜总要来。

命中注定的事，就无法改变。

“不要考试了。”

左博愣了一下，低头看陈霆。

陈霆说，“去旅行。”

左博问，“去哪里。”

陈霆说，“你想去哪儿。”

左博问，“我不能去，我要念书。”

陈霆说，“我去学校给你办休学一个月，一个月不够，就两个月，两个月不够，就一年。”

左博重复说，“我要念书。”

陈霆说，“为什么。”

左博说，“你说过的念书才有出路，才有钱有地位。”

陈霆看着左博，说，“那些，我给你。”

左博的视线从陈霆脸上挪开，重又看着那夕阳。

日光收敛，自天空退场。黯淡于群楼，熄灭整座城，最终融入海平面。

左博说，“我爸我妈，我阿婆，都死了。”

“我没有家人的。我一定要好好念书。”

“这样才能养自己。以后才能搵到工，才能挣到钱，才能有饭吃，有地方住。”

陈霆凝视左博，说，“我给你。”

 

左博抿紧嘴，紧紧抿住，不看陈霆。

陈霆绕到大象滑梯后方，踩着小台阶，一步步走上去。

 

“你跟我一起吃饭。”

一级台阶。

“你跟我一起住。”

又一级台阶。

“以后每一年你的生日，我们一起过。”

又一级台阶。

左博咬住嘴唇，死死的忍住哽咽。抱住了胳膊，手指深深的掐住胳膊。

忍住了声音，忍不住大颗大颗落下的眼泪。

陈霆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走到滑梯顶端，看着左博的背影。

陈霆说，“你要的，我都给你。我缺的，你可不可以给我。”

左博没有回头，“……你要什么。”

陈霆说，“我要你有家人。”

“我要你有一个家。”

左博把脸埋进胳膊里，久久无声。

哭得发不出声音。

陈霆蹲下来，摸了摸左博的头。

左博忽然回过身一把抱住陈霆。

陈霆被一撞，没有防备，差点摔下滑梯。

左博吓到，连忙紧紧抱住陈霆，就差手脚并用缠上去。

陈霆稳住了身，看了眼左博，两人惊魂未定，看着对方却忍不住一笑。

笑着，左博眼泪又下来，他不想让陈霆看见，便把脸闷在陈霆肩上。

陈霆说，等等，我这件衣服……

左博好大一声擤鼻涕。

陈霆：……

……好贵的。

两人走下坡道。

路灯一盏盏亮起，浮在夜色中，像一只只不飞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