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憨夫成龙【2】

两年前从村子里嫁出去的杏花生了个儿子，按习俗是要娘家十袋白米十坛黄酒再八斤腊肉两只公鸡的送过去道喜，但杏花的哥哥去年下山贩粮食被拉兵丁拉走了，杏花爹又拿不动那么多东西，找别家的男丁也不合适，杏花爹就找了陈深，商量想借柱子帮忙送个货。

陈深当然就答应了。

杏花的婆家在两个山头之外，早上出发，得到了夜里才能到，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天工夫。

陈深对柱子嘱咐，别只顾闷头推车走，要照顾着杏花爹，有难走的山路看顾着点，到了地方要会问好。

柱子偶尔嗯一声。

陈深挠挠头。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敲伤了脑袋，沉默寡言得很厉害，一天也就偶尔叫自己一两句阿深。

陈深只好说，杏花爹问人好，你也跟着问声好，其余别说别招惹。

看了看柱子那英挺眉目，再加一句，尤其别招惹小姑娘。

柱子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一大清早，陈深就帮杏花爹装好了推车，送着杏花爹和柱子出了村口。

这一天下来陈深也没闲着，如今时道不好，村里做头发的不多，但城里有个裁缝和陈深是老朋友，如今世道越乱，那高官贵人的生意却越发好做，那裁缝自己有个铺号，近日接了单大生意，光是各色丝线就进了几百卷，因为是要重新刺绣的，丝线还得另劈，陈深手稳心细，劈起线来比谁都利索，就先接了一百卷回家劈着，靛青湖蓝葱绿铺了一炕，等他看不清线，再抬起头来，天色已是入晚。

陈深想起来一天还没吃饭，以前他光身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后来拣了个柱子，一人胃口抵得了一家子，陈深原先还能烫一碗大肉面吃，现在为了俩人吃饱，只能吃肉丝葱花酱油面，为了这，他没少踹柱子出气。可柱子今儿不在了，没个人说饿，陈深自己也就忘了吃饭。

陈深把丝线都归整好了收拾起来，起身去厨房翻翻有什么吃的，随手热了个冷馒头，啃到一半就觉得饱。

陈深揉了揉鼻子，心想，一定是那个木头抢食，把自己的饭量都活生生饿小了。

叨咕完了，陈深也没事干，没人被自己踹也没人跟自己抢吃的。索性吹灯睡觉，但翻过来覆过去的睡不着，那个木头现在一定吃着好的。满月宴那摆的是最好不过，有黄酒炖鸡蛋，有夹沙肉，还有小米糕夹蜜枣。

一声细微响动。陈深以为是自己肚子饿得叫。

但又一声，显然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屋外乌漆麻黑的一片，陈深翻身坐起，顺手抄起床头边的木棍，小心翼翼往院子里去。

那响动就近在门外，陈深憋了一口气，举起棍子待门一开，怒吼一声，孙zei！你爷爷这儿你也敢……！

门外的是柱子。

陈深好险停住了手，心有余悸，我操怎么又是你？！

柱子还是没什么表情。

陈深疑惑按这路程不应该啊。赶紧点了灯，看见柱子满腿泥泞，身上挂着不少苍耳棘子果，担心出了事，连忙问，你们路上出事了？

柱子摇头。

陈深说，安全到了？

柱子点头。

陈深诧异，那你怎么来了？

柱子不吭声。

陈深脑子一转，脸一白，气的。

陈深说，你一个人回来的？！

柱子点头。

陈深说，按这脚程不可能……你是不是翻山抄近道？！

柱子再点头。

陈深气得不轻，气得胃疼，说，你傻啊？！黑灯瞎火深山老林的迷路了怎么办？！你摔哪儿了怎么办？！我告儿你，你要是真摔哪儿都没人找得到你！而且这山里有狼有老虎有狗熊有……！

柱子从怀里拿出个纸包，摊开来，是两颗水晶馒头，白面揉的馒头，蒸得又松又软，裹的是烘成亮晶晶甜丝丝糖浆的正宗雪花洋白糖。

陈深愣了一下。

柱子递到陈深面前，说，吃的。

陈深爱吃甜，可连饭都吃不饱，哪儿有余钱买糖。

有一回陈深和柱子从镇里送了货回来，看见路边有一丛野生野长的一串红，有村里的孩子摘了花管子一啜，花蜜有微微的甜，陈深小时候也拿这个当糖吃，而今嘴馋就再摘一次，反正只有柱子看见，柱子也不会笑话他。

柱子是没笑话，倒是看了他好一会儿。

陈深怕柱子要，就骗柱子说，这个是苦的，特苦。

柱子却还是盯着陈深。

陈深没办法，只好忍痛撇了那花，说，不吃了不吃了，我们回家。

水晶馒头这会儿已经冷了，但还有淡淡的甜香。

柱子简短的一个字，吃。

陈深接过，抿着唇，面颊泛起一个酒窝，递给柱子一个，柱子不接。

陈深说，你一个我一个，我们一起吃。

柱子这才拿了。

两人并排坐在炕沿，各自咬着馒头。

陈深注意到包着馒头的是一张报纸，头版是个大新闻，他好奇多看两眼，好像是讲什么督军大婚之前遭人暗杀之类，还附着照片，只不过那督军的脸被糖稀糊住了，看不清楚样貌，只看见一身戎装，佩着长刀，铮亮的军靴马刺，好神气的样子。

柱子发现陈深在看纸，便说，阿深？

陈深说，这儿有个新闻……

柱子说，新闻？

陈深看了看柱子，不觉好笑，柱子可不懂这些新闻旧闻的。就把那纸揉了，随手丢进篓里，说，人啊，富贵也罢，凶险也罢。我就想着，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

他扭脸看柱子，一笑，说，对不对。

柱子看着烛火之下，微笑的年轻人，说，我给阿深带馒头。一辈子。

陈深一乐，搂着柱子，说，好兄弟！不枉我救你……呃，算是我救你吧。那咱们说好了，我一辈子照顾你，你一辈子给我买肉馒头，菜馒头，还有糖馒头。

柱子用力点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