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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妨惆怅是清狂【23】






她摸到了黄铜花洒十字喇叭把头,旋开来,听着水流出来,不多时,下仆进门,看见了峰少正要出声,峰少示意,下仆懂眼色,便只做不见,进了浴室,扶着她进了浴缸。


暖水漫到了胸前,她靠在浴缸里,微微仰起下巴,就怕沾湿了眼上绷带。


峰少立在浴室门口看她。那些绵软,那些雪白,看进了眼中,心里却不起半点情欲。


他看见的是她身上因为这次袭击而受的伤,细小伤疤,淤血乌青。


他要自己看清楚,她会受伤都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无能,都是因为自己的大意疏漏。她因为自己,差一点死了,差一点再也不能回来。


峰少不出声的看着,面上毫无半点血色,若不是眸子还有一点亮光,真如一缕亡魂。


待洗过了,下仆去捧来毛巾要为她擦干。


她挥了挥手,说,“你先出去。”


下仆应一声,退出浴室。


她一条胳膊湿漉漉搭在浴缸边上,温水浸在了胸口,忽然道,“阿峰?”


无人应声。


只有她自己的那一声‘阿峰’空落落的隐隐回荡,像是没有拧紧的黄铜水龙头,落下一滴水,砸在瓷砖地上,摔成了几瓣。


她徐徐长出一口气,松下劲来,往后一靠,想靠住了墙歇上一歇,却有一只手扶住了背脊。


峰少低声说,“冷,别靠着。”


她听见峰少的声音,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想到自己现在情状,便要皱眉,然而转念一想,看已看过了,比这过分百倍的事也做过了。还能如何。


只得叹气,递出手去,“扶我起来。”


峰少握住了她的手,扶着她站起身,迈出了浴缸。又去拿来大毛巾,一点点擦去她身上水珠,动作极轻极柔,即便她看不见,也知道峰少此刻的神情是如何专注温柔,擦过了手臂,再去擦其他地方,她说,“阿峰,我自己来。”


峰少却不肯。


擦得干干净净,再拿来睡袍披上,峰少才牵着她的手,刚踏出浴室,又蹲下来,捧着毛拖鞋,让她趿着。


下仆等在门口,看见这幅情状,知道没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也是个机灵的,退出去捧了药回来。


峰少扶着她回床上躺好了,再接过了药碗,一勺舀起来,吹凉了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尝了口,再喂到她的唇边。


她喝了口药,说,“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家的药轮流来,再没有断的时候。”


峰少不接口,又舀起一勺来,依旧是吹了,再递过去。


她喝下去,叹口气。心心念念想把峰少的性子纠过来,眼见得终于有些松动,但出了这桩意外,却是功亏一篑。


她真的担心峰少因为这桩袭击而做出错事。她看不见峰少神情,若她看见了,便知道自己担心的还是轻的。


峰少也不问她为什么叹气,说,“药要凉了。”


她问峰少,“你听不听道理。”


峰少把药碗握在手中,说话的语气却是平平静静,说,“你要我交朋友,我交了。你要我把成亲的事放下,我也放了。你说的道理,我都听了。”


她想握峰少的手,看不见,握不住,便说,“阿峰,我们从长计议。”


峰少说,“从长计议?”


他看着碗中琥珀一般的药汁,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劝我凡事留任人一线,我留了,结果便是现在这样。”


她看见的峰少是一颗痴心的峰少,是听从她的劝说的峰少。


她没有见过的峰少,是提着刀,踏过血的军阀。


她遇刺的消息传来的一瞬间,峰少扶着桌子站着,只觉得窗外天光猛然雪亮,又猛然漆黑,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胸腔里,心怦跳了一下,却再没有第二下。


如果她没有了,就算自己上穷碧落下黄泉,把整个人世间翻过来,也做不到起死回生。如灯灭之不可再燃,如流水之不可再返。


但幸好,她还活着。


峰少这些时日耽溺痴恋,心里装满了她,连自己都没了,猛然间受这件事一激,倒想起来以前的事。越是回想,越是清楚。


自己初任,第一场仗便是剿匪。青枫山的山匪凶悍,匪首手上蓄了金银,第一件事便是去购买军火,七七八八的装备起来,竟隐隐有了就地纠集成军的气势。


峰少当年刚刚十八,穿着军服,披着大氅,显出玉一般的好容貌,行到了山脚,还没有开仗,便被土匪们嘴里不干不净的占了便宜。匪首还放一句话,叫人拿住了峰少,留一颗好头下来。


副官要鸣枪立威,峰少阻了,淡漠看这漫山遍野如火一般的枫林。


副官刚刚跟了峰少几个月,吃不准峰少的行事做派。


但到了夜里,峰少下令,放火烧山。


副官大惊,秋日最是风大气爽,这山火一气烧过去,只怕要烧秃一整座山。附近的村民靠山吃山,又靠什么过活。


峰少看着地形图,用马鞭鞭梢虚虚划了个圈,说,留得这帮匪人在,旁人也是一个死,不如烧了干净。


这一场剿匪自然是峰少赢了,却是赢得令人齿冷。


那匪首也被拿住,连求饶都没赶上,便被一根绳子反剪了双手,又一根绳子勒住了脖子,另一头系在马鞍上,拖着游城,绕城一圈圈跑下来,马稍有一慢,便是一鞭催下。这样拖了一个白日,等入夜,马终于停下,那拖行的匪首也只剩一颗头颅和半截椎骨。


副官再经过沙场,此时也白了脸色。峰少却能走过去,端详一会儿,淡然说,果然留一颗好头下来。



这样的峰少,她从来没有见过。


峰少也不愿意她见到。


但此时不再相同。养父纵然百般坑害,却有一句话说得对,这世间本就是谁的心越狠,谁越能行事。




峰少放下药碗,说,“药凉了,我让他们重新煎一碗来。”


她听得峰少的声气不对,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便道,“阿峰。”


峰少按了按被角,“你不必为旁人担心,也不必担心我要作什么。你不是地藏菩萨,不用发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信念,你也不是观世音,普渡不了苦海。”


她咬住嘴唇。


峰少知道自己说重了,但也不开口。


她说,“我不担心旁人,我只担心你。”


峰少看着她,却说,“你担心的,是我要做什么。”


她想说不是。


但峰少握住了她的手。峰少说,“你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她说,“你想做什么,你先告诉我。”


峰少却说,“你现在好好养伤,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担心,谁若分你的心,让你烦忧,我必定重罚。”


她越听越是皱眉,说,“阿峰,你答应我,做任何事都要慎重。”


峰少握住了她的手,拿到唇前碰一碰,说,“好。我答应你。”


峰少答应得痛快,她更担心。


峰少抬眼看她。自己以前什么都没有,便是什么都不怕。如今有了她,更是什么都不能怕。


自己久久不做事,便懈怠下来,便让外界以为自己软弱可欺。




城中风声,一触即发。


副官亲自带兵,分成十队,十队之下又分小组,在城中如篦子一般密密搜查。不用说寻常住户,就算是酒店套房,也是一间不漏的搜寻过去。嫌犯已抓了几十人,一个个关押起来,由峰少麾下的人亲自审讯。


连何绿幼等人住的房间也被搜到,何绿幼等人诧异,看见了副官,还当是熟人能问出个大概情况。


但副官板着一张脸,看见了何绿幼,也只当陌生人。


何绿幼更是奇怪。



满城风雨,唯有她身处的府邸风不动水不响。


峰少晚间回家来,带着一盒鹅毛酥,托了一块给她吃,说,“这是淮昌酒店新造出来的点心,我尝过了不错,你先试一块,等会儿配药吃。”


她没有胃口,问,“你又抓了多少人。”


峰少笑了笑,“谁让你知道的,真该打。”


她知道峰少个性,便不说虚的,直接问,“我若让你收手,你肯不肯听。”


峰少沉默片刻,倒微微笑起来,他这几日出入黑牢苦狱,听得一声声惨呼,渐渐的又回到了原先的样子,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与她在一起时候的那些柔软心思又慢慢硬回去,此刻如果陶锐再站在他的面前,只怕他连眼神都不用给一个,抬手就没了消息。


峰少说,“你先尝一口试试。”


她只得尝一口,沾了一点雪白糖末在唇角,峰少抬手,用拇指慢慢摩挲着擦了,轻声说,“释迦牟尼割肉饲鹰,摩诃萨埵舍身喂虎。你若劝我,你愿意做什么。你要我放下屠刀,又打算用什么度化我。”


她一怔。


峰少一笑,说,“逗你的。我去拿药来,你吃过了,早些休息。明日我陪你去医院复诊。”


峰少放下糕点,转身要出房间。


却听身后的她说,“你要我给什么。”


峰少站住脚。


她清楚自己阻止峰少,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峰少。峰少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惹出祸事,说不定已经一脚踩进了有心人的陷阱。


她说,“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停手。”


峰少沉默片刻,转回身来看着她,“我要你,再一次做我的妻子。你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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