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监控摄像头红灯闪烁,显示正在运作。
卖鱼佬神色如常,偶尔看一眼摄像头。
而摄像头的数据传输另一端,大屏幕之前,站立着换上警方制服的年轻人。
行动副处长走进房间。房内众人立正敬礼。
副处长走到屏幕前,看着染着一头黄发的卖鱼佬,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说了什么。”
年轻人回答,“什么都没有说,他很谨慎。”
副处长说,“这是他的优点之一。”
年轻人说,“sir,我想申请单独提讯。”
副处长看向年轻人,看见了一双年轻然而坚定的眼睛,“他当警察的时候,你还没有毕业。”
年轻人说,“现在,我是一个警察,而他已经不算。”
副处长深深的看了年轻人一眼,再转头看向大屏幕,沉吟片刻,开口道,“你要小心。他毕竟,是当年警界最优秀的精英。”
年轻人推开门。
那名曾经的‘警界精英’正漫不经心的看着被拷在一起的上手,肩头的刺青狰狞,在白炽灯光下,十分清晰。
年轻人拉开椅子坐下,翻着档案册,“李俊杰。”
卖鱼佬笑一笑。
年轻人抬头看卖鱼佬,将档案册合上推到一旁。
卖鱼佬挑眉。
年轻人说,“审讯的方法和心理战术,李sir一定比我清楚。”
卖鱼佬说,“过了这些年,也忘得差不多。”
年轻人说,“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有位教官有说过,有些东西学会了,一生都不会忘记。”
卖鱼佬说,“这个教官忘了告诉你,凡事没有绝对。”
年轻人说,“我觉得,教官说得对。”
卖鱼佬笑一笑,说,“是哪个教官。”
年轻人回答,“李俊杰。”
卖鱼佬一怔。
年轻人说,“李sir当初担任过一天教官,教的,正好是我们班。”
卖鱼佬将拷着的双手自然垂在膝盖间,说,“是吗。”笑一笑,“真巧。”
年轻人审视卖鱼佬,说,“李sir,那六千七百万港币在哪里。”
卖鱼佬说,“我不知道什么六千万港币。”
年轻人说,“那我换个问题,墙壁里的三千万港币是怎么回事。”
卖鱼佬说,“是我积蓄。”
年轻人说,“积蓄?积蓄为什么不存银行。”
卖鱼佬说,“我不放心银行。汇率上上下下,利息涨涨跌跌,还是放在身边最安心。”
年轻人一手按住桌,盯紧了卖鱼佬,“卖鱼干能卖到三千万?”
卖鱼佬身子往前倾,盯住了年轻人的乌黑眼眸,说,“是啊。公益广告都有说,勤力出头天,辛苦工搵辛苦钱,比警察出粮只高不低,不如阿sir你考虑跳槽?”
年轻人慢慢松开手,坐回椅子,看着卖鱼佬,突然说,“李sir,当时除了你之外,应该不止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重伤,其他人在哪里?”
卖鱼佬说,“阿sir,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年轻人不再问,拿着档案起身,“我们会合法扣留你四十八小时,这期间,你住的地方,你工作的地方,你去过的每一个场所,我们都会仔仔细细查清楚。欢迎你随时向我们提供任何信息,只不过,希望那个时候还不算太晚。”
卖鱼佬不发一语。
年轻人转身离开。
身后却传来卖鱼佬的声音,“阿sir,帮我个忙,去看妹妹,告诉我暂时不能去看她。”
年轻人一顿,没有回答,走了出去。
侦讯没有得到有用信息。
卖鱼佬的家中,连地砖都被翻起来检查,但一无所获。
办公室内沉闷。
年轻人托住额头,眉头紧皱,将看得烂熟的资料再看一遍。
319重案的两名悍匪当日逃逸,李俊杰驾车紧追不放,其余警车紧跟其后。行至西铁高架桥施工地附近,一辆在附近巡逻的冲锋车从警方电台得知,也赶来支援。
行至还未施工完毕的‘断头路’附近,冲锋车与李俊杰的车形成包围圈,悍匪穷途末路之下,竟驾车冲向冲锋车,两辆车一同跌下距离地面十几米的截断路头。
年轻人合上卷宗,揉了揉酸痛鼻梁,环顾四周。精疲力尽的组员要么趴桌打盹,要么猛灌咖啡。
他顿了一顿,走出办公室,离开警局,坐上小巴,去到福利院。
教室内。
小女孩坐在角落,头埋得极低。
义工看见年轻人,询问卖鱼佬怎么没来。
以往即便挂十号台风,他都会冒着大风大雨定期探视。
自闭症儿童往往存在一种相对固定的、严格的活动模式,越是规律,越有助于他们的情绪稳定。
卖鱼佬清楚这一点,怎会不来?
年轻人含糊说,他有重要事,我……我来代他探望。
义工为难的说,孩子不太能接受陌生人。
年轻人说,我去看一看她,不会打扰到她。
义工带着年轻人来到小女孩身边。
年轻人蹲下,小女孩垂着眼,玩着手上星星,对外界毫无反应。
年轻人有些局促的挠了挠头,说,那个……平常来看你的那个叔叔,他今天有事,来不了。
小女孩继续玩星星。
年轻人传完口信,想要起身离开,却看见小女孩咬着嘴唇,极其用力的捏住星星。棱角虽已打磨得光滑,但毕竟金属制成,在小女孩的手上留下红痕。
年轻人着急,说,小心。
小女孩却扭转身,捏得更用力。
年轻人一时情急,去拔出星星,不慎摔落在地。
小女孩的面色一下发白,浑身颤抖。
义工赶紧过来抱住小女孩,拍抚着背,低声安慰。同时,很是责备的看一眼年轻人。
年轻人懊恼无措,义工提醒,把星星给她。
年轻人忙去拣。
这一拣,却让他愣住。
星星里,藏着秘密。
警局办公室内。一改疲惫气象,组员人人忙碌。
年轻人从小女孩那里拿回来四五十个易拉罐改造的星星,掰开金属折角,在金属片的正中央,竟写了一个小小的数字。
有组员掰星星,大声报出数字。有组员将数字记录白板。有组员将白板数字录入计算机,计算机演算,不断排练组合。另有一批人在推测,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银行户头?邮箱密码?支票缩写?
忽然有组员高声道,“查到一个巴哈马的户头!”
年轻人精神一振。
紧接着有人道,“户头流水跳转到了伯利兹!”
同时有人道,“又查到一个萨摩亚的户头!”
巴哈马、伯利兹、萨摩亚,这些都是典型的避税岛账号,每一年,数千亿的‘黑色资金’流入这些账号,流转一遍,便以全新样貌重返货币市场。
年轻人道,“继续查!”
同事犹豫,“这涉及好几个跨国申请,我们现在只有不到二十个小时……”
年轻人说,“也要查。”
白板上写满了或直或横的数字,每一个数字背后,是一笔沾满鲜血的金钱。
年轻人握拳,抵住桌子,斩钉截铁的说,“查到底!”
窗外,天色从黄昏到漆黑,又从漆黑到一线曙色。
距离四十八小时的限制越来越近,办公室内众人疲惫不堪。但总算有收获。
虽然太过仓促,无法将所有的资金户头一一查清,但他们锁定了汇款门槛最高的一家海外户头进行彻查,现在只等对方银行回信一到,即有足够证据延长嫌犯扣留时间。
女警员端来热腾腾咖啡,人手一杯。
年轻人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滚热液体滑过咽喉,落入胸腔,本应安心,却有一股惶惶。
是哪里不对?
他盯着白板。
那些数字在眼前交叉,连接,重叠,变换——
“——操!”年轻人面色雪白,背脊生寒,将咖啡杯随手放在桌边,但杯底划过桌缘,直直摔下,深褐色液体滚溅一地。
咖啡在地面弥漫,年轻人已推开门,大步飞奔出去。
审讯室中。
卖鱼佬始终闭目养神。
这一刻,睁开双眼。看向摄像头。唇形微动。
‘时间到了’。
四十八小时已到。
警员打开卖鱼佬的手铐。
卖鱼佬活动一下手腕,揉了揉脖子,走出审讯室。穿过阳光遍地的走廊。
庭院中,绿植葱茏。
“站住!”
年轻人飞奔而来,一把抓向卖鱼佬的肩头。
卖鱼佬侧身,巧妙避开,看着年轻人,“多谢,帮我去看了妹妹。”
年轻人怒极。
卖鱼佬俯身过去,压低声音,道,“真可惜。”
年轻人的脖颈青筋浮现,双手紧握成拳。从一开始就被误导进了圈套。那些户头查到最后,根本查不出任何东西,一切都是幌子!都是为了浪费宝贵的四十八小时!
卖鱼佬来到警署大楼大厅。
大厅采光度极好,地面光滑如镜。
在一众警员或者西装革履的公务人员当中,卖鱼佬这一身穿着显然格格不入。
他看见了大厅背壁花岗石砌出的徽纹,嘴角划过一丝弧度,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年轻人追来,“李俊杰!”
卖鱼佬置若罔闻。
年轻人却追上去,一把抓住卖鱼佬的膊头,用力扯回身。
卖鱼佬还来不及反应,面颊便重重挨了一拳,不由得踉跄退了两步。紧接着又是第二拳,他已反应过来,伸手一把接住对方拳头,但年轻人早有后着,抬起脚踹向卖鱼佬小腹,卖鱼佬不得已撤手,闪身避过,年轻人已一个箭步,欺到身前,再挥拳痛击第二下!
卖鱼佬未能完全避开,被拳风再扫,连退数步,带着一丝错愕的看向年轻人。
大厅众人,无不惊讶。
年轻人身后,组员也纷纷赶到。
年轻人长出一口气,清晰说道,“我涉嫌当众伤人。你是证人,也是被害人,请留下来协助调查。”
卖鱼佬按了按被击中的面颊,眼中闪动光芒,有恼怒,有惊讶,亦有很快压熄怒火的理智与冷静,“如果我放弃提告呢。”
年轻人说,“我相信在场有热心市民,愿意协助警方作证以便提起公诉。”
说着,他扫一眼组员们。
有组员下意识举手。
卖鱼佬放下按住面颊伤处的手,看着年轻人。
年轻人迎向他的目光,说,“李sir,看来,你要和我再相处一段时间了。”
两名组员立即上前,一左一右看守住卖鱼佬。
年轻人伸手指向回去的通道,“请。”
卖鱼佬走上前,站在年轻人跟前,盯着那乌黑明亮的眼睛,“何必呢,阿sir,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年轻人慢慢说,“你现在说这句话,已经迟了。”
到这里,应该是全片的三分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