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从港大回去的路上,毓泰看了看bill,说,“刚刚你去哪儿了?”
bill回答,“去附近转了转。”
毓泰哦了一声,没有问下去。
bill一路很沉默。全部气力用来维持表面的平静,胸口翻腾腥甜怒火,就像是与丁伟星火并那一场,肋骨断了两根,背上砍了五刀,咳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五内如焚,喉间欲呕,万般痛苦,万般煎熬。
‘等你多认识一些人,多交一些朋友,就会忘记我了。’
这句话是自己亲口说的,如今应验了,自己应该高兴。
此时此刻的毓泰,就是自己希望的状况。有光明未来,优渥环境,如果当年没有被自己拖累,毓泰一开始喜欢的就应该是那样斯斯文文,家世良好的女孩子。
自己终于,不再存在毓泰的人生之中。
一丝一毫痕迹,都未留底。
bill夜半惊醒,冷汗如浆,走去冰箱,拿出冰镇气泡水,猛地灌一大口下去,后脑仍有隐隐余痛。
手机响起,bill走去接了电话。
对方问,“bill哥,你在哪儿?”
bill说,“什么事?”
对方一顿,“……bill哥你忘了?是左生的车赛。”
bill想起来,说,“我这就来。”
大D说的没错,左生这两年行事越发嚣张出界,巢叔都觉得不妥,有了收手之意,大D是有心想避,但bill却跟在左生身边,大D劝过他几次,就算要出头,也不能拿命去搏。
但他自己知道,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博左生重用,而是自己必须做一点什么,才能宣泄这一口如鲠在喉的怨气。
这一口,日日夜夜,反反复复,煎熬在心的怨气。
怨自己的放手。怨自己的不甘放手。怨自己的思念,怨自己的平白思念。
怨恨自己,为什么当初选择的不是紧紧抱拥。
bill坐在车内,看着面前漆黑盘山公路,猛地踩下油门,鲜红跑车如一道血色影子,溅入黑夜。
毓泰看完电影回来,正巧遇到曾添要出去。
曾添接了大D电话,急匆匆要出去,但看见毓泰,忽然问,“毓泰,你等下还有没有其他事?”
毓泰说,“没有。怎么了?”
曾添像是松了一大口气,用哀求口吻,“我有急事,你能不能帮我去个地方?”
毓泰一怔,说,“噢,好啊。去哪里?”
城中高级住宅之一。
从小区入口到大堂,层层都要密码。
好在曾添将每一关密码提前告知。
毓泰看着密码纸,每一道都是12345,嘴角抿一抿,也不知道取密码的人是为求省事还是懒得动脑。
搭乘电梯抵达高层,一梯就一户,连门牌号都不必找,掏出钥匙打开门,便闻见沉沉烟草味与酒精味。
毓泰皱眉,挥了挥面前空气,像要挥开这些味道。
“bill哥?”毓泰试着叫人,但无人回应。
想到曾添的请托,毓泰心里嘀咕,不会病重到不省人事吧?
找到了卧室,推门进去一看,见偌大床铺,墨绿枕头,墨绿床单,横七竖八叠成一队,图案是亮闪闪金灿灿凤凰花。
毓泰沉默三十秒。
这位bill哥的品味真的好特别。
毓泰小心翼翼试着往屋里走两步,听得见有沉重呼吸声,但看不见那堆床单枕头里哪儿有人。
简直如同小勇士拿着宝剑进山洞屠龙,听得见龙的鼻息,但看不见大恶龙的身影。
毓泰靠近了床,再扒拉扒拉,终于扒出大恶龙,啊不,是bill哥哥的身影。
bill的面色看似正常,但再仔细看一看,却看出了异样苍白,衬得面孔疤痕越发狰狞。
毓泰伸出手,放在bill的鼻前,立时感觉得到一阵阵呼吸滚烫。
毓泰皱眉,只怕比曾添说得还严重。
他摸了摸bill额头,显而易见的高热,“bill哥?你有没有吃药?”
bill睡得昏昏沉沉,毫无反应。
毓泰四下一看,床头柜也不见有药盒。
“bill哥,你家里有没有药?”
bill终于被吵得皱起眉,翻个身,口中含糊,收声。
毓泰皱皱眉,再看四周围,对bill哥说,“喂,我不是想翻你东西,是看家里有没有药。”
拉开第一格抽屉,七八支看上去就很贵的男表胡乱塞在一起。
第二格抽屉,七八盒拆开了的保险套塞在一起。
毓泰在心里翻个白眼。
第三格抽屉,七八支润滑剂……
毓泰猛地关上抽屉,沉默片刻,很大力的深呼吸。
他是病人,他是病人,我至少要给他吃完药再走。
做完心理建设。毓泰走出卧室,走进厨房。
——丢你老母!
这个厨房是什么?!
史前遗迹吗?!
生化武器实验室吗?!
绿巨人刚刚变过身吗?!
不生病才有鬼!!
毓泰气得想冲回卧室去殴打病人。但等回过神来,停下手,困惑看着被扎成几大袋,整整齐齐堆在门口的垃圾袋,再看自己正在洗碗的手。
打个寒颤,立即把洗的盘子冲干净,立在一旁沥水架。
这个屋子八成是风水有问题,又或者自己太过热于助人,才会忍不住打扫起房间。
毓泰烧好了热水,倒进水瓶里,再走到玄关穿鞋准备出去买药。
玄关处挂着一串钥匙,钥匙圈的装饰物是一枚有些磨损的珐琅金属蛋挞。
毓泰不由得伸手去摸。
指尖触摸的一瞬间。
“你干什么。”
毓泰吓一跳,回过头去,却见bill站在卧室门口,只套了一条黑色睡裤,光着上身,肌肉块垒分明,更有大大小小的刺青和疤痕。
毓泰说,“我……”
bill却说,“放下。”
毓泰发现自己拿住了那串钥匙,连忙挂回去。
bill的声音干涩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毓泰说,“曾添有事,让我来……”
bill的眼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回去。”
毓泰一怔,说,“曾添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的情况。”
bill的心情更不好,抬手耙过头发,说,“你现在看见了,可以回去了。”
毓泰还想说什么。
bill说,“我要你出去,听得懂吗。”
毓泰果然没有再说话,嘴唇抿得笔直。
bill转身回卧室,倒回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不出几分钟,便听见关门的声音,脚步声离开的声音。
这样最好。
bill闭上眼,在周身酸痛与胸闷恶心之中,将意识逃避沉入黑暗深渊。
他的关心,自己不需要。也要不到。
睡了不知多久,身上一层层出汗,嗓子干得发疼,想喝水,但想到要走去厨房,却又起不了身。
这时候,有一双手拿着滚热湿毛巾擦去额上和身上的汗水,又扶自己坐起身,将杯子送到唇边,自己张开口,水流淌过,滋润喉咙。
bill抬起眼,看见扶着自己的毓泰,张了张口,“……你怎么还没走。”
毓泰在内心翻一个白眼,就不应该指望这位疤面大哥会说出什么好话,当下也不回答,扭身去拿了感冒药过来,拆出两颗,递给bill。
bill不伸手接。
毓泰只得将水杯拿过,放在床头柜。再握住bill的手,往手掌心里放下那两颗药。
年轻人的指尖,滑过掌心。
“家里没找到药,这是刚才买的,我问了药房,应该不会过敏。”毓泰说。
bill看着毓泰。
毓泰说,“你放心,我看你吃完药就走。”
bill心头一慌,唇边竟想挽留。
毓泰摸了摸bill的额头,说,“我知道bill哥你觉得我烦,但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吃过药,如果还没有退烧,我们就一定要去医院。”
那,这场病情愿永远不好。
毓泰看着bill吃了药,再喂了几口水,便起身将药收好,再将水瓶拿到床头柜。
bill看着毓泰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很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身影,陪在自己的身边,擦汗,喂药,喝粥,蜷在自己的身边,暖烘烘的体温,相互依偎,相互眷恋。那少年有着最清澈的眼眸,最柔嫩的唇瓣,会俯下身来,亲吻自己面颊的伤疤。会在自己的怀中,凝视自己,一刻都不舍得分离。
第一次拥抱的感觉,还如此清晰的残留在体内。他的紧张,他的颤抖,他的紧紧包裹。他本来就是自己的,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此时,毓泰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便走出卧室。
片刻之后,卧室门外响起压低的声音,“思璇?……我今天可能没时间……好,嗯……我有时间了打给你。”
毓泰挂完了电话,转身想回去问bill晚上吃点什么。
眼前一花,却被扛起来,又被摔在床上。
毓泰被摔得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被压回去,他抬起脸,诧异的看着压在自己上方的男人,“……bill哥?”
bill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看得见一双漆黑的眼睛。
毓泰本能察觉危险,下意识咽口口水。
年轻人的喉结吞咽,落在bill的眼中,眸色便更深。
毓泰抬手想推开bill,却被bill反扼住手腕。
毓泰强自镇定,“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
bill俯下身,一阵阵的灼热鼻息喷在颈窝里,低声说,“……哪儿都不许去。”
毓泰的皮肤泛起一阵鸡皮疙瘩,终于惊惶失声,“……bill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