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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釭照【10.9】小数点是迷你更

这段日子,八爷来找自己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顾耀东心里奇怪,但一打听,原来是浙江路并几处道路修缮的事都定下来,八爷想必是忙起了这诸多事宜,自己也不便在此时去叨扰,那等忙过这一阵,再说。


八爷送的那双皮鞋,顾耀东是每日都穿,每晚回家第一件事把鞋换了,擦得干干净净,仔细放在门边。


这天,顾耀东坐在床沿,将哥哥擦拭一遍,换了干净衣服,盖上薄被。


小阿保也端着砂锅回来。


地方小,他们就在院子里廊下支个小风炉,专门给顾耀东的哥哥熬粥熬药。


小阿保将砂锅放在桌上,顾耀东取了碗筷来,舀上两碗,一碗给小阿保,一碗自己端去了床边,一点点的喂给哥哥,时不时拿去毛巾来,小心擦掉从唇角溢出来的粥。


小阿保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虽然小,但也看多了人情冷暖,东老大对这位瘫子哥哥是说不尽的好,但东老大还年轻,二十郎当,长得又好,又当巡警,再几年往上升,升个小队长也不是不难,正该是那戏文……戏文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锦绣前程。


该娶个好媳妇儿,寻门好亲事,做威风凛凛的东老大,但现在有这么一个哥哥拖累着……别说是好媳妇儿,连朋友都没几个。


小阿保喝着粥,老气横秋的叹个气。


顾耀东奇怪的看一眼,心想,这小孩儿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


门外,响起来琼云仙柔柔纤纤的声音,“顾先生在么?”


顾耀东应了一声,把碗一搁,起身走到门边。


门是虚掩,琼云仙就站在门外,先道一声,“打扰顾先生休息。”


顾耀东笑一笑,便问,“琼先生有事?”


琼云仙欲言又止。


顾耀东察言观色,问,“琼先生吃过饭没有?”


琼云仙还没有回答,小阿保先在屋子里中气十足的接一句话,“东老大,咱们只喝粥呢。”


琼云仙一怔,噗嗤笑了。


顾耀东回头喊,“热着馒头呢,自己拿去。”


有了小阿保这一打岔,琼云仙神情也自然了几分,“我有件事想请顾先生帮忙,但前几日找过你几次,看着你都没空。”


顾耀东想起那一晚,便有讪讪,掩饰过去,问,“琼先生需要我做什么事?”


琼云仙犹豫,将事情一说。这几日她去戏园子,或从戏园子回来,总觉得有些不妥,似有人尾随,但再三张望,却抓不到人。前几天,在后台丢了一只 有鞋,本以为是忙乱之中被踢去了哪儿,便换了双鞋回来,但到了家门口,却在院子门前看见那一只丢了的鞋。


琼云仙这才害怕起来,剧团老板知道了也不放心,雇了两个保镖跟着琼云仙,但这两个保镖跟了几天,琼云仙该丢的东西照样丢,有一回竟连随身的衣物也不见了,惊魂不定的去馆子赴宴,一进包厢,便看见衣物放在八仙桌中央。


顾耀东听得直皱眉,说,“去局里报案了么?”


琼云仙摇了摇头,苦笑说,“不是我们不想报,实在是去了也没有用处,巡警说这不叫案子,我也没有受伤,不能立案。”


顾耀东眉头紧皱,“怎么能这样,明天我去和处长说。”


琼云仙忙道,“不敢这样麻烦顾先生,我来是想请顾先生……顾先生帮一个忙,能不能请顾先生得空来接我下戏。”


顾耀东愣了一愣,原来是这么一个忙。


琼云仙又道,“我自当酬谢顾先生。”


顾耀东说,“不必如此,”他一笑,“反正咱们要回的是同一个地方,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琼云仙听顾耀东答应,松了口气,又不好意思的说,“那……能不能请顾先生穿着……穿着制服来接我?”


顾耀东一听便明白,并不是琼云仙信任自己的能力,而是信自己这一身皮。他有点小小尴尬,但很快掩了过去,这也是人之常情,便道,“当然。”


琼云仙更是万分感激,执意要给酬谢。


顾耀东再三婉拒,琼云仙想到了屋子里那位重病的哥哥,心中暗想,自己托人去找个好意思,也算是报答了顾耀东,当下不再坚持。


顾耀东回到屋子,正看见小阿保啃着一个馒头,一双眼滴溜打转。


顾耀东知道小阿保听见门口一番对话,便说,“从今起,你多看着点大哥哥,我以后每晚都要去接琼先生下班,”转念一想,这话有歧义,便说,“你别瞎想,我去接琼先生是因为……”


小阿保打断,“我知道的嘛,你们俩又是你送一个给她,她送一个给你,“说着咬一口馒头,嘀咕一句,“唱戏来。”


顾耀东哭笑不得,指了指小阿保,毫无威胁力的吓唬一句,“再胡说,顿顿只给你馒头。”




第二天,顾耀东匆匆到家,正要擦鞋,想起来晚上还要出去,便将鞋码在一旁,给小阿保做了饭,给哥哥擦了身,看着时间差不多,掐着点去剧院。


琼云仙今晚是挑大角,一时半刻的走不了。但特地关照了跟包,给顾耀东准备后台的休息座,备吃的备喝的。


后台乱哄哄都是人,忙来走去都有路数,顾耀东不好意思就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儿什么也不干,干脆就在戏园子里沿着墙根走一圈,观察可有可疑人物,这一观察,却看见了熟悉的几个人。




二楼包厢。一个人影走过来。


包厢门口的四个保镖立即警戒,但见是顾耀东,却是一怔。


这四个保镖都是八爷的近身护随,对顾耀东是抬头不见低头间的熟,也知道往常里,顾耀东若来见八爷,自己不必阻拦,若是阻拦了,反是令八爷不快。


但偏偏……偏偏今天不行。


四人互相看看,拿不住该不该拦。


顾耀东却是满心兴冲冲,想着给八爷一个意外之喜。


那四人其中一个机灵的,想起来提高声音喊,“顾……”


顾耀东一手托着点心,一手连忙比在唇前,用力嘘了一声。


保镖不能再开口,个个神情古怪。


顾耀东诧异,也好笑,低声说,怎么?不认得我了?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推开门进去,说,“八爷,给您送点心来了,上好的八件点心,绿豆糕榛子酥莲蓉……”


顾耀东没报完名字,却是一愣。


包厢不止一个八爷,还有一位年轻客人。


顾耀东这下尴尬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八爷偏不动声色,敲了敲桌子,“放下。”


顾耀东只得端着点心过来,放在桌上,借着弯腰的机会,小声说,“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八爷横顾耀东一眼,也小声说,“让你长个记性。”


顾耀东不服气。见八爷伸手去拿绿豆糕,被顾耀东先一步拿起来,咬一大口。


那位年轻客人识趣得很,站起身来告辞。


八爷神情淡淡的,也没有留。


那年轻客人恭敬退出包厢。


顾耀东总觉得此人在哪里见过,想了一想,又想不起来。


八爷开口,打断顾耀东的思绪,说,“怎么穿这样一身?”


顾耀东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干脆拿下帽子来,让手指顶着转了一圈,说,“好不好看”?


八爷故作认真的打量一番,最后说,“这全身上下,也就这一双鞋好看。”


顾耀东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将长腿搁在包厢栏杆上,脚尖左右晃了晃,“我倒觉得,这鞋一般,主要是穿的人好看。”


八爷正端起茶杯要喝茶,听见这话噗嗤一笑,抬眼去看顾耀东。


顾耀东也正去看八爷。


却见八爷手指修长,瓷白茶沿,瓷胎薄,薄如烟波,缀在淡红唇角,微微一笑。


顾耀东心头一跳,不觉收回腿来,规规矩矩坐下来,腰杆挺得笔直,仿佛这样能压住那一点不懂的,也不应该懂的心跳。


八爷抿了口茶,再问,“说吧,你无端端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顾耀东便把琼云仙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八爷听完,把茶盏搁回桌上,说,“我着人下去,这几日巡视附近一带,看可有可疑人等。”


顾耀东小小的嚯一声。


八爷说,“怎么?”


顾耀东说,“您这话听着,像是要抢我们这一行的饭碗。”


八爷看看顾耀东,说,“不识好歹。”


顾耀东说,“我怎么不识好歹。”


八爷说,“我帮了你的忙,你却不谢我。”


顾耀东说,“换了别人肯定要谢八爷的。但我不用。”


八爷说,“哦?为什么你不用?”


顾耀东捏起那半块绿豆糕,再咬一口,满嘴香甜,说,“我是八爷的弟弟,孔夫子说了,弟弟占哥哥的便宜,天经地义。”


八爷失笑,“是孔夫子什么时候说的,你连圣人都敢编排。”


看着顾耀东又去拿莲蓉糕,便先拿了过来,顾耀东说,“诶诶诶,你怎么抢我的吃的。”


八爷拿着莲蓉糕晃一晃,说,“孔子曰,君子食无求饱,这才是孔圣人说的。”


顾耀东撇撇嘴,转头去看台上唱戏,一点面颊气鼓鼓的,越发圆。


八爷眼里看着顾耀东,哪里还理得了台上是六国封相还是鲛岛冰轮,叫一声,“小东。”


顾耀东不理。


八爷再叫一声,“小东。”


顾耀东这才回过头来。


八爷看着顾耀东,却不说话。


顾耀东嘀咕,“叫要叫,叫了又不说什么事。”


八爷一笑,也不接茬。




顾耀东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该送琼云仙回去,便起身告辞。


八爷嘱咐小心,顾耀东也应了。


出了门,顾耀东跟那四名保镖打招呼,说已经跟八爷说明了,不会责问几个人擅自放自己进去。


那四名保镖面上还是要谢谢顾耀东,见着顾耀东走远,拐弯下了楼梯,这才 ,说,“也就是这小顾先生,换了别人,刚才进屋子,不定打死。”


“也是八爷厉害,旁人也享不到齐人之福……”


“胡说什么,不要命了。”


四名保镖按下不提。




走廊拐角,顾耀东蹲下系着写道,却将刚才一番话听见了,心中诧异。




琼云仙坐在黄包车上,车夫慢慢拉着车,顾耀东在车旁走着。


琼云仙见顾耀东显然有心事,便问,“顾先生,怎么了?”


顾耀东正想说什么,却猛然记起来包厢里见过的那人是谁。


正是琼云仙同个剧团的另一个花旦,是个模样清俊的年轻人。


顾耀东说,“琼先生,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琼云仙问,“谁?”


顾耀东要开口,却犹豫了,自己打听这样一个人做什么,也没有缘头,也没有理由,只因为他和八爷坐在一个包厢里。


琼云仙却误解了顾耀东的意思,以为顾耀东在戏院里发现了什么不妥,连忙问,“顾先生要问谁?是我认识的人么?”


顾耀东犹豫片刻,问出了那人。


琼云仙的面色却是显然一变。


这人傍上八爷的流言已是影绰绰的四下皆知,虽没有真凭实据,但看这人的态度显然有八九分真。


琼云仙想到之前在八爷府上见到顾耀东的情形,犹豫着该不该说,但想到顾耀东最近已与八爷划清界限,这种事还是应该告诉顾耀东,让他知道那位八爷是怎么样的行事。


当下,便一五一十将自己听到的留言都告诉了顾耀东。


顾耀东扶着黄包车,一边走,一边听。


月光底下,年轻人的面孔像是浮着一层雪光,神情没有变化,却有一点冷清,一点沉默。


琼云仙说完了,问,“你怎么想起来问他?”


顾耀东说,“随口问一问。”


说着,望向路前,又说一句,“只是问一问。”




回到了家,琼云仙回屋子休息。顾耀东推门,进了自己房间。小阿保睡得熟,蹬着被子,半个身子在外头。


顾耀东给小阿保盖好了被子,再脱了鞋,照往常一般擦起来,擦了一只,却放下,走回哥哥那边,就跪坐在床前,将脸贴在床上。


这时候,才觉得心在往下坠,坠得眼酸喉涩,坠得一颗心都被捏得紧紧的,喘不过气来。


自己不该这样。自己不能这样。


就算与八爷冰释前嫌,翻了前篇,自己也不能,也不该……


……自己怎么能,怎么会有那些念头。


八爷要一个解闷的乐子,可以是一个杨梅酒,紫藤花,风雨夜的逼迫。也可以是一个半路拣来的弟弟。


顾耀东轻轻覆住面颊之旁的,那只烧疤斑驳的手,喃喃道,


……哥哥,我一定是疯了。


他把脸埋进床单里,吸去一点点湿意。



……今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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