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补【16】

这个城市的夜晚从来喧闹，夜色从来浮华。

但这一晚，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如同绷至极限的弦，在拨动之前，沉静如铁，但在拨动的那一刻，裂出金石之声。

高速道路路口严加盘查，空港突然多了地勤巡逻人员，城内大街小巷的监控摄像头红色电源闪烁一明一灭，宛若无数双眼睛，密密麻麻覆盖着这座城市，重重叠叠，直至毫无死角，街道、高楼、路口、高速、机场等等画面信息，在数据源中奔流不息，涌向端口，汇总到数据中心。

大大小小的屏幕以每十五秒一帧的频率切换画面。

刘子光已换上了执行任务时期的特警队服装，双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紧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

切换的画面，变换的光源，映在他的眼底。

小赵快步过来，走到刘子光的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带来的是一个坏消息，空港和高速都没有找到可疑人员，调取路口监控，也不见刘子光见到的庄奕朗的车辆。这个城市的监控摄像固然未能百分之百覆盖，但出城的路口就那么几个，庄奕朗的车不可能凭空消失。

小赵低声说，“队长，也许他们把车停在什么地方，暂时隐藏起来。”

若果如此，那就棘手得多，要在这个堪比国际一线的城市里找一辆被刻意隐藏起来的车辆，无疑是大海捞针。

刘子光没有作声。

会吗。

庄奕朗会这么做吗。

不会。

庄奕朗不敢。

只要在这个城市里，庄奕朗就会担心被自己找到。

庄奕朗清楚自己的能力，也亲眼见证在越南，蓬明如何被自己剿灭。之前离间自己与徐天，也是为了尽快让徐天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

既然如此，以庄奕朗的性格，只有可能尽快离开这座城市。

但如今海陆空都被严加盘查，庄奕朗不可能这么快就离开，更不可能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海陆空？

刘子光说，“码头的情况怎么样。”

小赵即答，“吴淞客运中心的监控已经调取比对，没有可疑人员和车辆。”

刘子光沉吟，忽然问，“十六铺码头呢？”

小赵一怔，“十六铺码头？”

位于外滩的十六铺码头现在是游客必到的景点之一，有大型滨江绿地，商业餐饮中心和停车库之用，以及水上旅游中心。但在十五年前，这里是著名的对外港口之一，每日运输大量的客运航船，尽管多次改造，但仍然保留了原有的吃水量和进出港埠。

调取水上旅游中心范围内的监控摄像，果然见到一辆车在夜色中驶来，一行人上了一艘观景船，驶港远去，再无返航。

如果刘子光没有注意到十六铺码头，那么要到第二天，旅游中心的工作人员上班之后才会发现观景船少了一艘。

竟然漏了这样重要的线索，小赵懊恼至极，握紧了拳。

刘子光没有出言宽慰，他盯着监视器画面，车子上，先是走下司机，然后是庄奕朗，两人合力从车后座架出一个人，是徐天。

徐天可能是被迷昏过去，毫无反应。

刘子光很想伸出手，指尖按住屏幕上的小小人影。但握紧拳，没有动。

小赵自责，低声说，“……队长，我……”

刘子光说，“他们在海上。”

小赵踌躇了一下，说，“队长，不如我们让吴淞客运中心传来今天最新的路线。十六铺码头废弃了十五年，基本没有客运能力，我们市的所有航海路线都是从吴淞客运中心出发，嫌犯如果不按路线行驶，很有可能会与其他船只相撞，所以……”

刘子光说，“他们没有想去其他地方，他们就在海上。”

小赵一愣，但想了想，便恍然，“公海的普遍管辖权？”

刘子光说，“出了公海，我们就只有普遍管辖权，除非让海警出动，行使紧追权，或许还能够拦他们一拦。”

小赵恍然，“我明白，我这就去……”

说到这儿，不由得一顿。

申请海警出动，势必要使用缉拿蓬明理由。

然而，‘蓬明’，这个此刻全城缉拿的凶犯，却早已静静躺在某个停尸冰柜中。

这件事一旦暴露，刘子光面对的将不仅仅是处分，只怕……

小赵看着刘子光。

刘子光却说，“出动不了海警。”

小赵愕然，随即明白。

监视器画面确定了徐天行踪，却也证明了蓬明不在其中。单凭这一条画面不足以调动海警。

刘子光两手摁住桌面，手背用力至青筋隐隐浮起。

又一次，明明抓到了线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线索中断。

都说人海茫茫。

人海，又怎及得汪洋。

小赵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刘子光没有回答。

摁住自己的眉心。冷静，越是紧急，越要冷静。

徐天说过，庄奕朗可能利用他，这背后有问题。

自己查过徐天的资料，但专业领域，一时难以有所突破，

但若跳出庄奕朗绑架徐天的原因，只考虑庄奕朗绑架徐天的能力。

庄奕朗之前只是蓬明的一个娈物，因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才被蓬明看中，除此之外别无能力。

那么，庄奕朗是哪儿来的人手绑走徐天？

难道说……庄奕朗继承了蓬明的资源。

以蓬明的个性，绝对不把庄奕朗放在眼中，越是如此，越有可能在庄奕朗的面前泄露只字片语。

蓬明死后，庄奕朗沉寂多时，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聚集起了蓬明的残余旧部。联系到了蓬明的合作方。重新做起了蓬明当初的生意。

蓬明最后一个没有完成的生意是亚太金融。

刘子光心中一动。

自己在徐天书房的抽屉找到了三份文件，一份文件是律所的美方合伙人向徐天发出的邀请。一份是律所在北京设立分处，拟定徐天作为分处高管的委任书。

这两份都是徐天婉拒的工作，唯有第三份文件是徐天主动发起。那是一份拟好了内容，却没交出去的项目策划书，其中的内容便是区块链。

徐天和高森在内蒙出事之前，正在视察的是比特币项目。

刘子光打电话给徐天的同学。

同学睡得正熟，被电话吵醒，嘟囔一句谁啊，接起了电话，“喂……刘队？evan去内蒙视察项目之前有没有提过……区块链的事？”

刘子光得到了回答，结束通话。

照这么说来，高森想推动比特币相关项目，徐天反对，但反而将一份完整的项目策划书转给高森负责。那份项目策划书的雏形便是自己在书房抽屉里找到的那一份。

按那位同学说法，徐天的项目策划在国内区块链项目中首屈一指，极有投资潜力。与当下拿区块链在所谓的版权保护上大做文章不同，徐天着眼于区块链的保密性和回滚性，保密性保证了资金的流向高度保密，除了交易双方之外，不可能被任何第三方追寻，而回滚性则是再加了一重保险，哪怕万一中的万一，保密出了问题，交易发起方也可以动用回滚机制，将资金全数收回且不被追溯。

这两种机制当中的任何一种都是将目前的区块链提升到一个质的进化高度，而两种机制共同作用之下，却是催生出了一种远远胜过于当前区块链中任何一种币的产物。

这种产物的诞生，伴随地狱的号角。

这种产物并非徐天独创，之前有过先例。

但正是因为这个先例，才让徐天的这份项目策划书蒙上了一层近乎神话的光环。

门罗币。

这是一种传说中的区块链币值。

它的保密性和不可追溯性是目前其他币值难以企及的，也正因为如此，门罗币成为了地下社会交流的王道货币。

警方无法追查使用门罗币交易的军火生意，因为根本不存在‘货币’交易，无法通过交易来锁定交易双方位置或者证实双方的交易行为。甲方和乙方之间的军火生意成了一次简单粗暴的将一批军火从此处搬运到彼处的运输行为。

同理推导，毒品、人口贩卖、受贿行贿、雇凶……等等一切不法行为都无法或者难以举证。

门罗币的出现，几乎是瞬间点燃了整个世界的罪恶因子。

或许是天意如此，就在门罗币即将进入市场的前一刻，警方在一次毫无相关的行为中，不慎引爆炸弹，炸毁了半栋废楼，而那栋楼中正隐藏了门罗币的服务器。

地狱的火苗就这么阴差阳错的熄灭。地狱的大门只被推开了一道缝，便不得不紧紧合拢。

一切，重归于黑暗与平静。

直到，黑暗中，出现了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这双手的主人是一个东方年轻人。

一种类似门罗币，却胜过门罗币的币制，由这个年轻人一手打造而成。

地狱之门松动，憧憧黑影在门后蠢蠢欲动。

这个项目一旦启动，人间，便将处处怒放恶之花。

刘子光深吸一口气，感觉到心内的震惊。

难怪庄奕朗要将徐天抓在手中。

此时此刻，谁得到徐天，谁就如同握住了致命的王牌。

但，不仅如此。

早在数月之前，就有人接触高森，为的就是寻找契机接近徐天。

徐天抽屉里的那份也不是初稿，徐天很有可能在网上，例如区块链的专业网站发表过类似信息，与人有过交流，在那时候，有人注意上了徐天，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庄奕朗。

庄奕朗原本就在暗中窥伺徐天，徐天的研究让庄奕朗越发留意。

当时徐天的项目策划还不成熟，庄奕朗耐心等待着，直到徐天的项目完成。

但，就在绑走徐天的那一天，徐天逃了出来，失去记忆，忘记了这几年的事，包括自己，也包括区块链项目。

刘子光深吸一口气，这些都只是自己的推测，必须找到一个熟悉区块链项目的人做进一步了解，看这其中是否有方法能够帮助自己找到庄奕朗。

作为一个新兴产业，又存在于泡沫大量堆积的网络行业，伪专家多，骗子更多。

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足以信任的帮手，刘子光想到了一个人。

拨出电话，对方很快接起，“喂。”

刘子光说，“方木。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刘子光简单说明情况。

方木语带保留的说，“刘子光，你知道按照流程，这件事应该找网络信息安全课。”

刘子光说，“被嫌犯绑走的人，对我而言，比性命还重要。”

方木沉默。

刘子光知道方木会犹豫，但为了救徐天，他什么都可以做，一字一字，极清晰，也极坚决的，“方木，求你帮我。”

方木不语，片刻后，说，“我知道一个人，或许能帮你的忙。”

刘子光不由得握紧手机。

方木说，“这个人是我朋友的朋友，对金融有一些研究，不过人在北京，赶过来是不可能的，我先打电话给他们，稍后你和他沟通，看能不能有一些帮助。”

刘子光知道方木不会许下没有把握的承诺，便道，“多谢。”

方木挂了电话，刘子光等着来电，短短几分钟，度日如年。

手机响起，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刘警官？”

刘子光说，“是我。”

年轻的男子说，“方叔叔打电话给我，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你尽管说。”

刘子光要开口，那年轻男子却道，“先等一等，我把电话交给专家。”

那边换了个人接电话，声音带着一点香港腔，“刘先生，请讲。”

刘子光说明情况，那边沉默许久，说，“如果真的如刘先生你所说的，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锁定这位项目策划人的位置。不过前提是，这个人一定要记得自己写过什么。”

 

舱室内。

高森带着一丝冀望的看着徐天，“evan，怎么样？你记起你写了什么吗？”

徐天撑着额角，沉默良久，无奈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