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介绍的那位朋友,简明扼要的跟刘子光做了解释。
目前,绝大部分的区块链相关文章都发表在riddit的区块链社区。这个社区是全球最大讨论平台的同时,也是第一个推行区块链的网络信息集散中心,每一篇文章都会留下作者独一无二的签名,无论何人在何地使用文章,检索也好,引用也好,查询也好,都会形成一条痕迹,这条痕迹即便是最高级的黑客也无法消除,因为这就是区块链之所以运行的意义所在。其本意是用来保护版权。然而此刻,却成为追踪徐天的最佳方法。
刘子光将徐天的区块链项目内容发给那位朋友,那位朋友通过检索比对,在riddit上找到了徐天发表的文章,但文章显示锁定状态。
那位朋友说,“只有发表者能够解锁,一旦接受就能激活签名,形成反向追踪,锁定对方位置。”
刘子光咬紧牙。
这是最好的方法。
但也是最难的方法。
因为徐天忘记了这几年的事,包括这一篇文章。
能找到徐天的线索,再度中断。
那位朋友听着刘子光良久无声,便说,“这个技术,国内目前是能够支撑的。”
刘子光说,“我知道。”
那位朋友听出刘子光的声音不稳,欲问又止,毕竟涉案。
刘子光道谢,便中断通话。
小赵出声,“队长,我们现在怎么办。”
刘子光顿了顿,“把网页地址发给信息处理。”
小赵应声,要将地址发出去,却听一声闷响。
是刘子光一拳砸在桌上。
小赵看了看刘子光,欲言又止。
刘子光心里清楚自己这么做是守株待兔,甚至是自欺欺人。
因为徐天根本不可能解锁这篇文章,就算这一刻徐天恢复记忆,也要能够有接触网络的机会,即便有接触网络的机会,徐天又怎么会想到这篇文章。
恨不得此刻心意相通。
然而千山万水,心意难通。
就算自己在这儿煎熬心血,百般痛苦,也没有办法让徐天听见自己这一刻的心声。
刘子光这一拳砸在桌上,也是砸在心上。拳节发痛,却不够痛。一次又一次的说要保护徐天,保护了吗?做到了吗?自己许下的誓言,却连哪怕一次都没有实现过。
这一刻,情愿付出一切代价,一切的一切,来交换徐天的平安。
但奇迹不会出现。
会听从人的乞求而实现的,就不叫奇迹。会不忍人的折磨而改变的,就不叫天意。
汪洋浩渺,怎么找到徐天。
刘子光深深垂下头,脊椎微弯,如千钧重担。
我相信你。
徐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不值得你相信!
刘子光又一拳重重砸在桌上。
关节处传来的刺痛令他越发烦躁。
刘子光的面色让小赵看得心惊胆战,安慰道,“队长,信息处理组的人已经在跟进处理地址了,可能……可能很快就会有消息。”
刘子光开口,声音沙哑,“给我海域图。”
小赵张了张口,想说没有线索,看了海域图也是毫无结果,但忍住了没说,在电脑屏幕上打开了这一带沿海的海域雷达图。
刘子光说,“筛掉所有非民用无线电信号。”
小赵处理, 绿色的信号点消除了一笑部分。
刘子光说,“再筛除专用信号。”
小赵疑惑,“专用?”
刘子光说,“海洋倾倒作业船,渔警船,都筛掉。”
小赵找到对应信号频道,一一筛除,雷达图上的绿点又消失了一部分,留下的还有1/3。
刘子光说,“还有多少。”
小赵目测,回答,“二十艘左右。”
刘子光沉默数秒,说,“通知海警。”
小赵愕然,“队长!”
刘子光说,“将这份名单发给海警,就说蓬明可能藏匿其中一艘船上,我们需要登船检查。”
小赵一把抓住刘子光的胳膊,“队长!这是要上庭的!”
如果说全城戒严尚且情有可原,毕竟庄奕朗也是潜逃罪犯,事后也能解释得过去。
但通知海警出海执行任务,就是翻了天的大错。这二十艘船只中不止是简单的民营渔船货船,还包括合资或者外资企业相关用船,擅自行动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
刘子光赔出去的不是前途,甚至可能面临军事法庭的审判……!
小赵吓得脸色惨白,“队长,三思!”
刘子光说,“你去盯着信息组,我来通知。”
小赵一把摁住电话。
刘子光说,“让开。”
小赵怎么肯退,“队长,你听我说……”
刘子光陡然一声怒吼,“让开!”
小赵一窒。
刘子光的眼底隐隐渗出血色。
小赵本能生出畏惧之意,但一咬牙,摁住电话不松手,说,“队长,如果徐律在这儿,他肯定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队长,你想一想徐律!”
这句话果然生效,刘子光沉默。
小赵松了口气,却听刘子光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冷静,“那就让他来阻止我。”
小赵一怔,刘子光扯开小赵。力道之大,让小赵踉跄倒退数步。再看去,刘子光已先一步拿起了电话,按下紧急联系的快捷键。
小赵急道,“队长,你想一想徐律!你想一想他!你如果出事了,要他怎么办!”
刘子光听见小赵这一声声急切,他知道小赵担心的是什么。谎报案情升级全城戒严已是严重违纪,再加上擅自调动海警执行涉及境务的任务,其严重程度远远超过了小赵的想象。
但,这是最后的办法,这是唯一的办法。
既然没有出路,那就用血肉铺出一条路。
可以粉身。可以碎骨。甚至,背负一生一世的污名。将这些年来的荣耀与自豪全数赔上。
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
只要,徐天。
刘子光按住最后一键。
小赵去抢电话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心中如焚,“队长!”
徐天拍着舱室房门,引来看守注意,说,“我要见庄奕朗!”
看守将方木带到餐厅。
庄奕朗坐在桌前,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庄奕朗见到徐天,便将电脑合拢,说,“你找我?”
徐天说,“高森要止血,还要消炎药。”
庄奕朗嘴角掠过一丝讥笑,抬手示意一名持枪男子,用英语吩咐,“处理舱室的那个人。”
徐天吃惊,立即道,“庄奕朗!”
庄奕朗说,“高森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还要靠他来捉住你,现在你已经在我手里,高森没有任何价值,我为什么要救他?”
徐天盯着庄奕朗说,“如果我说,是为了门罗币呢。”
庄奕朗目光一动,“你想起来了?”
徐天说,“我的脑子不是电脑,一键还能重启。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
庄奕朗沉下脸,“徐天,看来,你还是不清楚你的处境。”
徐天说,“我是不记得了,但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敲了敲太阳穴,“我大概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做一份给你。”
庄奕朗抚了抚额角,怒极反笑,“徐大律师,我知道你是很出色。但是你以为门罗币是什么?你花上几个星期,我相信你可以再写一份出来。但是现在?你以为自己是谁?”
徐天说,“我办得到。”
庄奕朗还想冷笑,然而看着徐天的平静神色,却冷笑不出来。
徐天说,“我问过高森,我给他的项目策划书还有一份雏形在riddit上,只要拿到那份雏形书,我就可以再细化一份出来。”
庄奕朗沉吟,这个做法比徐天单纯的重新创写比起来,可行性更高,实现性也更大。
徐天说,“如果高森死了,我什么都不会写。”
庄奕朗皱眉,“你威胁我?”
徐天没有回答,但沉默就是回答。
庄奕朗盯着徐天。这个人,不管在什么样的境地下,不管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却始终不改那份高傲。
那份让人看了就作呕的高傲。
庄奕朗站起身,走到徐天跟前,猛地抬起腿,重重踹向徐天膝窝。
徐天没有防备,一时吃痛,单膝跪倒在地。
庄奕朗蹲下身,带着一种近乎畅快淋漓的享受,看着徐天额角因为疼痛冒出来的冷汗,说,“徐律师,提醒你,你现在在我手里,最好对我尊重一些,我们都会好过一些。”偏了偏头,对看守说,“给他电脑。”
看守将笔记本电脑递给徐天。
徐天拿住电脑,咬牙忍痛站起。
庄奕朗却说,“就在这儿写。”
徐天看着庄奕朗。
庄奕朗因为徐天眼中的愤怒而更觉得舒畅,说,“这儿是我坐的地方,你不配。”他伸出手,拍了拍徐天的面颊,说,“跪在这儿写,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你的朋友才能拿到药。动作快一点,人的血就那么多,流干了,我也没办法。”
徐天的双目因为怒火而灼灼发亮,但忍住了什么也没有说,打开笔记本,飞速连上riddit网站,寻找到自己的文章。
一键按下。
解锁激活。
这道指令同时出现在另一台电脑上。
信息组的同事飞快锁定签名动向,同时说,“快通知小赵!”
北京城,另一个人也注意到riddit的文章标题前方的图标由红色上锁改为绿色开放,想了一想,说,“晓波,给那位刘警官去个电话,文章解开了。”
小赵的手机响起,久久响着,无人接听。
几乎是同时,刘子光的手机也响起,同样无人接听。
刘子光按下了最后一键。
小赵像是喉咙被人塞了一团湿棉花,憋得喘不上气,又像是小腹被人狠狠揍了七八拳,难受得想吐。
不愿面对这个事实,也没有勇气面对。迟了。一切,都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