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刘子光走出洗手间。将正在维修的牌子挂在把手之上,示意徐天跟上自己。
两人沿着走廊走去,神情极其自然,但低声交谈。
刘子光手里拿着那支粉蔷薇水晶手环,说,“跟我们猜测的一样,这个手环搜集佩戴者的数据,再根据这些数据建成模型。”
徐天接过手环,晶片已被刘子光取出,依旧原样戴上。有些奇怪的说,“这个手环我就戴了不到半天的工夫,就能将我的模型搭建得如此完整?”
刘子光说,“你的信息搜集,应该跟我的一样,远在我们没有察觉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徐天听得出刘子光的言下之意,略一皱眉,“我们身边的人有问题?”
刘子光说,“回去之后,我们再详查。”
徐天点了点头,跟着刘子光加快脚步,走向大厅。
穿过了大厅,便是酒店大门。
酒店大门之外,是沉沉夜色。椰树的树影在夜色中被风吹得潇潇。
希拉换了身司机制服,等在一辆黑色房车之外。
他点了支烟,抬起头,看了看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奢华的程度犹如众神的宫殿。
边上有人说,“诶,来根烟。”
希拉转头看去,见是个皮肤黝黑的中东男子,穿着西装,领带却松垮垮挂在胸前。
他抛了根烟过去。对方接过, 道了声谢,点上火,叼在嘴里,以为希拉刚刚在看的是酒店大门两侧那两尊近乎三米高的大象雕像,便不无得意的说,“不错吧。”
希拉敷衍,“嗯,差不多。”
男子说,“怎么?你看不出来那是真的象牙?”
希拉留意着门口的动向,刘子光随时都可能出来,便随口道,“是吗。”
男子说,“这种长度和品质的象牙,全球不超过二十根,至少有一半是从我这儿出去的。”
希拉一怔,看向那男子。
男子挑挑眉,比了比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小货车,“专门给里头这帮人准备的,已经有人定了两件货,我提供上门验货,你的老板是谁?喜欢什么样的,不过不管要什么货,我都能弄到手。”
希拉明白了男人的用意。是一个专司走私的掮客。
希拉原本对这些并不在意,直到认识了哈维。
那个为了救鲸鱼被揍成猪头的胖子,给希拉看过在草原拍摄的野生动物照片,高兴的描述自己是怎么被一只豹子追的无路可逃,爬上了树,却发现豹子也能爬上树,就在绝望的划十字祷告上帝,哀叹自己要变成了豹子的汉堡肉晚餐时,一大群羚羊跃过,吸引走了豹子,才得以脱生。
希拉看着哈维眉飞色舞的样子,很是无语。
这样的哈维,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
“……一切动物,它们活过的痕迹,应该留在它们长眠的地方。”希拉说道。
中东男子上下打量希拉,说,“有趣,这句话,我听人说过。”
希拉一愣。
中东男子敲了敲脑袋,“好像是个胖子,叫什么来着……哈尔文?……算了,管他叫什么,那个胖子也很有趣,偷拍我们的工作,被我们发现,狠狠揍了一顿。你真该看看那胖子的样子,被我们揍得连尿都…… ”
希拉丢掉烟。用鞋碾熄,面向那男子,握紧拳,盯紧对方。
那男子也察觉了希拉的神情不对,防备的打算退后一步。
希拉抢在那之前,猛地挥出一拳。
手指关节揍在面颊上的同一瞬间,酒店内部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酒店大厅悬着巨大的水晶塔型吊灯,洒落一地灯光璀璨,宾客们衣香鬓影,高脚杯内,珍珠一般的细小气泡犹如海底升起。
刘子光正要穿过大厅,徐天却略一停步。
刘子光转头看向徐天。
徐天面上神情闪过一丝异常,却问了刘子光一个问题,“这个手环从我们拿到之后,从未离开我的视线。对方是什么时候将晶片植入?”
那晶片显然不是临时装上,不然一开始徐天就会发现。
它被好好的镶嵌在手环内侧,宛若浑然一体。
刘子光立即拆下自己的手环,仔细检查,虽然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单从厚度而言,与徐天的那支蔷薇水晶手环被拆除芯片之前的厚度一致。
刘子光想到了希拉,毕竟除了自己和徐天,希拉是唯一一个能接触手环的人,但随即又排除了这种可能。希拉一直跟自己筹备车辆等事宜,没有时间更没有机会在手环上动手脚。
——除非,手环一开始就有问题。
徐天和刘子光四目相对,想到了同一件事。
无论他们选中任何人,用任何办法来潜入酒店,手环是必不可缺的一环。所以他们一开始也以为手环的目的是为了搜集自己的信息。但是反过来想,并不是他们的手环有问题,而是所有的手环都有问题。
幕后黑手针对的是参加宴会的所有人!
阿布扎比皇宫酒店接待的客人属于全球各行业的名流巨头,一旦搜集了这些人的信息,加以模型搭建,便可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取代这些人。
连徐天都不能分辨这种模型的真伪。可见这种数据模型的逼真程度。如果机密部门的核心技术人员被取代,如果左右市场的投行新贵被取代,如果沙特的皇室重要人物被取代,甚而,如果西方某个国家的政治首脑被取代……!
徐天不寒而栗!
他看向刘子光,刘子光心中也是一样想法,脸色泛出铁青。
两人看向大厅周围,宾客们衣冠楚楚,谈笑风生。
但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实面孔,有多少又已经是数据堆砌的假象。那无意中看向徐天的瑞士银行CEO,那位向女伴彬彬有礼递上香槟的俄罗斯外交次长……他们的真实长相到底是什么,他们到底是谁?
徐天靠近刘子光身边,低声说,“怎么办。”
刘子光说,“人太多了,我们不可能检查所有人的身份。把手环带出去,追查信号传送网络地址,查清楚对方的底细。”
徐天越看周围,越是心中寒意森森。
仿佛聊斋志异的故事,身处欢宴,但其实荒山孤坟,身边全是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
刘子光握住徐天的手,低声道,“快走。”
却在此时,一声微弱的爆炸声传来。
宾客们有些听见了,循声投去诧异目光。
刘子光眉头一皱,是洗手间方向。
紧接着,又是两声相隔极短的沉闷爆炸声。
这一次,大部分宾客都听见了,纷纷停下讨论,那些没有听见爆炸声的人因为身旁人的安静,也不由得跟着安静下来。
寂静犹如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的蔓延开来。
刘子光听得真切,那两声爆炸来自花园。
他一凛,对方发现行动失败,是在灭口。
静得落针可闻的大厅中。
忽然响起一声爆炸声,众人哗然。
爆炸声源,却是一名宾客的手环爆炸,当事人的手被炸得鲜血淋漓,痛得跪地大叫。
刘子光心中剧震,对方不但要灭口,还要毁灭证据!
他一把摘下徐天和自己的手环,往窗外抛去,喝道,“所有人摘下手环!扔到窗外!”
那两名手环砸在窗户玻璃之上,因去势甚劲,竟砸开玻璃,但就在同时,猛地爆炸,一扇窗户的玻璃因为爆炸齐齐震碎,碎片散落一地,割破靠近窗户的女宾的肩背肌肤,女宾惊吓之余尖叫哭泣。
有人学着刘子光的样子,将手环摘下来,扔出窗外,但有些人手忙脚乱,慢了一拍,手环直接在手上爆炸,鲜血四溅,还有些人虽然摘了下来,但扔出去的时候心慌,竟丢在了人群中央,又是一声爆炸。
宾客们四下奔跑,一时之间,大厅内慌乱之极,人仰马翻。
刘子光抓住徐天的手,拨开人群,看准大厅出口而去。
但余光瞥见,有几名男宾却在嘈杂人群中笔直向自己走来。
刘子光目光一闪,将徐天拉到自己身边。
徐天察觉不对劲,看向刘子光。
刘子光不发一语,走得更快,但经过宴会厅的一柱装饰物,顺手拿起其中的玻璃花瓶,瓶口朝下,将清水与花束都倒了出去。
跟得最紧的一名男宾已经到了刘子光二人的身后,猛地伸手抓向徐天的肩膀。
刘子光搂住徐天猛转半身,将手中玻璃花瓶重重砸上男宾脑袋。
玻璃如星光碎屑,鲜血四溅。
一滴血液,若静止时间来端详,美丽的程度不亚于一颗剔透的鸽血红宝石。
刘子光撤开搂住徐天的手,抬手屈指,出全力击向男宾的喉结,男宾闷哼一声,一只手已经探入西装内侧,刘子光捏住其手腕,扣住腕骨扯出,却见指节已勾住一柄短枪的扳机。
刘子光将枪飞快掉手,递向徐天。
徐天咬牙克制住双手的颤抖,即刻接过了枪。
刘子光回头看一眼徐天。
徐天望向刘子光双眸,毫不犹豫的点头。
男宾的同伴见先着失利,当下一起攻来。
刘子光脱下西装,抬手砸去。
一名男子眼前被西装一挡,但攻势丝毫不滞,拔枪对准刘子光站的方向,在数秒之间连开数枪。
枪声更加重了其他人的恐慌。
待西装被打出数个弹孔,落在地上,那男子定睛再看,却不见刘子光。心中正自诧异,颈上却猛地一重。
刘子光不知何时已闪到身后,以手肘锁住那男子咽喉。
那男子出手狠辣,直接将枪口对准自己颈侧,不顾一切开枪射击。
但刘子光更狠,手肘一错,直接将那男子脖颈扭转九十度以上,枪响之时,枪口却已冲上,打中穹顶华美异常的壁画。
刘子光松开手,男子瘫软如泥的倒下。
刘子光抬眼看向第三名袭击者。
那人盯着刘子光,却没有轻易上前。
徐天被刘子光推到了柱后,正对那人的背后,面色一变,“子光!有炸弹!”
话音未落,那人猛地扯下领带,刘子光目光极厉,那领带背后竟是满满一圈口香糖大小的微型炸弹。
那人双手握住领带,正要折断那些微型炸弹来引发爆炸。
刘子光飞身跃来,伸手如鹰爪,抢夺那条领带。
对方双目赤红,已是穷凶极恶,不顾一切,面对刘子光的阻击,直接扯来身边一名仓皇逃过的宾客,推向刘子光。
刘子光撑住那名宾客的肩头,纵身一跃而过。
那人抓住领带,双手一折!
刘子光飞快扯下自己的领带,抖将出去,束住那人的一只手手腕,猛地往前一拽,那人不得不松手,被刘子光拽得胳膊抻得笔直,无法收回手去折断炸弹,心中焦躁至极,抬腿踹向看刘子光!刘子光扭身闪开,再将领带一抖,那人的手猛地往回折,竟是贴在自己的咽喉之上。
刘子光抖开领带,将那人的手腕与脖子紧紧缠在一起,背对那人,手上发力,手背浮现青筋,紧紧勒起领带。
那人贴着刘子光的背后,手与脖子贴在一起,手腕腕骨如同折断一般剧痛,脖子又被缠紧得难以呼吸,面色紫涨,眼前一阵阵发黑,肺叶如被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刺痛,似有巨石堵在喉头压在胸口,一口气卡在间中,吐不出去也呼不进来,喉间发出咯咯声,竟要毙命。
千钧一发之时,刘子光忽听枪响。
徐天察觉身边有人靠近,转身开去,正见对方枪口对准自己。
刘子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开枪要的是快,但更要准。无论何时,都不能慌。’
枪声几乎在同时响起!
徐天被后坐力震得虎口发疼,但除此之外,幸无受伤。
而对方肩头被徐天击中,恼火至极,再度举枪射击,但眼前一花,面前一股劲风逼至,杀气之浓,竟令窒息。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喉头便是一凉,滚热液体涌动而出,濡湿前襟。下意识捂住喉咙,想站立,却站不住,颓然倒地。
刘子光的指间夹着方才砸碎的玻璃花瓶碎片,边缘锐利,滴滴答答往下滑着鲜血。
刘子光丢掉染血玻璃,急忙走到徐天的身边,“你怎么样?”
徐天说,“我没事。你那边呢。”
刘子光心中一惊,猛的回头。
那人脱力,站立不稳,跪倒在地,因空气骤然入肺而剧烈咳嗽,但手上没停,摸索着抓住领带,抬眼看向刘子光,阴恻恻一笑,猛地折下——!
轰然!伴随着爆炸声,巨大的气浪几乎将整座皇宫撼得一摇。
门楣的装饰物被爆炸震得掉落,碎成大大小小极快,溅起尘砾,两尊三米巨象也随之颤动,象牙晃了几下,竟一整根坠下。
希拉眼看不好,急忙往后闪去。
却听一声惨叫。
待爆炸余震散去,希拉挥了挥面前的烟尘,再看去。
却见那名中东男子瘫坐在地,叉着双腿,巨大象牙不偏不倚就落在两腿中间,只要往前一寸,不免就要和‘好兄弟’拜拜。
那男子一动不敢动,吓得不明液体汩汩而出,濡湿了裤裆。
希拉出了一口胸中恶气,正要嘲笑,却见刘子光扶着徐天,快步走出酒店。
希拉连忙迎上去。
刘子光说,“我们没事,车在哪儿。”
希拉连忙折回去,将车开了过来。
刘子光让徐天先进车,随后自己也坐进后座。
希拉一脚油门,开车疾驰而出。
一路上,与一队鸣笛警车相错而过。
红蓝车灯照进他们的车中。
希拉从照后镜里看着刘子光,“怎么搞得这么大?”
刘子光的侧面滑过红蓝交错的光影,眉间沉重,凝视手中的晶片,那是唯一一片没有被炸毁的证据,他收紧手,没有回答希拉的问题。
徐天伸手,覆住刘子光的手。
两人看着彼此。
都在眼中看见了担忧。
这片沙漠之上,恶魔正在苏醒。
窗前,王教授和刘爸爸对弈,刘妈妈坐在沙发一侧看书。
画面静谧而美好。
但刘妈妈手中的书,已经很久都没有翻过一页。
忽然,有人快步进来,附耳对王教授低语几句。
王教授落下一子,堵死了自己的一大片。
刘爸爸看向王教授。
王教授起身,说,“这棋,咱们等会儿再下。”
他转身走向门口。
刘爸爸开口,“和子光有关?”
王教授脚步一顿,但没有回答,走了出去。
此时。
维也纳。玛丽娅·特蕾莎广场附近。
雪白的宫殿式建筑,衬着蔚蓝的天空。
正是初秋最美丽的时节。
天空宛若水洗一般清澈,毫无半点云絮。
街道两旁的树木金黄橙红,落叶铺满地面,宛若一卷美丽的地毯。
他的耳机里传来王教授的声音。
王教授称呼他为,“dr leung 。”
他说,“王校长,打扰你的工作了。”
王教授的声音夹杂一时不快,“炸弹是怎么回事。”
一片落叶恰巧落在他的膝头,他伸手拿起,看着染得半红半橙的叶脉,说,“算是一点小小的善后。”
王教授说,“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
他的态度温和,语气挑不出最细小的毛病,说,“很抱歉。”
王教授顿了顿,说,“那批手环。”
他说,“已经全部销毁。”
王教授说,“可是数据……”
他说,“已经全部上传云端,不会有任何损失,只不过我们要启动第二套方案继续搜集信息。”
王教授说,“明白,我会去安排。”
他说,“王校长。”转了转手中的落叶,松开手,看着叶子坠落,说,“我敬佩校长的能力和决策力,希望校长不会被私人感情影响。”
王教授沉默片刻,结束通话。
他收起手机,将手插在风衣兜中,踩过落叶,走向不远处的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
博物馆内,人工水流沿着水渠缓缓流淌,闪烁清澈波光。
长椅上,年轻的情侣们相互依偎。
他站在一幅画前,悠然欣赏。
有孩童跑过来,不慎扑在他的腿上。
他伸手扶住那金发碧眼的孩童。
孩童的母亲过来,抱起孩童,向他致歉。
他微微笑了笑,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十分柔和。
当母亲和孩童离开,转头继续看着油画。
彼得·勃鲁盖尔在三十八岁时绘下这幅经典作品,《巴别塔》。
重启巴别塔这个代号,是为了浸染在文化体系之中的人们能够更直观的理解计划蕴意。
然而在遥远的东方,它曾经有另外一个名字。
不死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