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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骨观音Ⅳ 不死法王【12】

【12】




银杏的叶子转成金黄色。


秋季的大风吹过蔚蓝的天空,人行道铺满一地碎金。


邰伟将车停在医院车库,下了车,走进大厅,到了住院部大楼,快步上了楼梯,穿过走廊,停在一间病房门前,抬手敲了两下门,再推开门去。


病房内,窗户半掩,窗帘拢在两侧,满室光亮,床头柜放着一瓶月季和满天星。


窗前的人换下了病服,穿上私服。听见门响,回过头来。


眉目俊朗,眼睛乌黑而明亮。


邰伟看见这样健康的他,心中既觉欣慰,又有一些忧虑。




办完了出院手续,邰伟还在唠唠叨叨,“你尽管休息,甭管是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局里谁有意见,我来摆平。”


方木说,“是我自己想出院。”


邰伟憋了一下,瞪了一眼方木。


方木拎着行李袋,抿唇笑了笑。


邰伟瞪不下去,叹了口气,说,“你啊,要注意休息,要爱惜身体,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心疼,谁来心疼?听见没有?”


方木说,“听见了。”


邰伟说,“光听见不行,得记住。”


方木说,“也记住了。”


邰伟狐疑打量方木,方木做出毕恭毕敬聆听教训的老实模样。


邰伟也没办法,带着方木去了停车场,送方木回了家。


方木下车的时候,邰伟不放心的反复叮嘱,明天不许来警局报到,至少要休息完了这个星期。


方木嗯嗯的应着,不时点头。




回到了家门。


家中久无人居住。地上一层薄灰,邰伟毕竟是个大老爷们儿,能帮自己周周到到的准备住院物品已属不易,其他的是指望不上,方木卷起袖子,干脆做了个大扫除。


把家里大致收拾了下,再把该洗的都放进了洗衣机里。方木把身上穿的这套也一同脱下放了进去。


拿了换洗的衣物,方木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洒落,流过年轻人的肩头,胸膛,臂膀,一路流淌,直到途径小腹,一处斜侧的伤疤。


医生检查过这次伤疤,十分惊叹于手术执行者的手法精湛,切口与皮肤的横纹近乎完全一致,神经和血管的损伤被降低到了最小,极其利于人体恢复,但奇怪之处有两点,其一,这种横切式刀口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但方木身上的伤疤却极其明显,可能是在愈合的过程中被动了手脚,即便是用激光祛除疤痕,也不能完全恢复如初。其二,也是这个手术最奇怪的地方,除了切口之外,没有找到其他痕迹证明方木的身体受到了损害,没有少任何东西,也没有多任何东西,手术执行者仿佛仅仅只是为了给方木的身体留下这个伤疤。


方木很快的洗完澡,关掉花洒,跨出浴缸去拿毛巾。


经过镜子,他停下,看着镜中的自己。


这具身躯有许多伤疤。最明显的,最刺眼的,是这一道。


方木将手掌贴住小腹。


难以消除,永远提醒着自己,‘他’的存在。




方木很快回到工作当中,生活变得很简单,在警局工作,回家睡下,靶场训练,健身房强化体能。


他瞄准移动靶,扣下扳机,子弹带着硝烟的热度精准射穿靶心。


他在划船器锻炼伸展肌群,黑色背心露出的肩头与背脊的部分有灰白的陈年伤痕。负重训练,额头滴下的汗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方木入院之时做了一次彻彻底底的体检,医生发现了同.性.性.行为的痕迹。


不知怎么的,消息传了出去。


警局有了窃窃私语,有几次被邰伟撞见有人嘀咕,气得就要上前理论,都被方木拉回来,拍拍肩,示意算了。


邰伟还是生气。


方木就故意皱起眉叹口气,说,邰伟对不起,我连累你。


邰伟看见方木这样,就更加难过,更加生气,急忙说,方木,不是你的错。


方木说,是我的错,你本来就是老大难,找不到对象,现在……唉……要不,我将功折罪?给你介绍几个男的,你凑合凑合?


气得邰伟直磨后槽牙 。


而方木说完,就往后连蹦三步,撤出邰伟的攻击范围,看着邰伟窝火的一张脸,忍不住笑出声。


 


但在正常的生活中,方木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追查梁宝晴。他关注能关注到的一切案件,包括暗网上的,没有备案的,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而金泰均,这个名字也属于线索之一。在柬埔寨发现的那个被毁容的男子被证明是贴拉。他被囚禁在酒店夹壁之中约有七八年时间,在此期间出现的黑医‘贴拉’很可能是金泰均整容之后的又一个身份。


不久之后,方木就追查到一起案件,凶嫌将其他人整容成自己的模样借以逃脱法网。正好这起案子与警方内部贪腐有关,方木主动请缨,着手调查。


另一方面,这个案子也涉及了亚太金融安全与一起绑架案,辖区特警队前往越南缉捕凶犯。执行任务的是特警队长刘子光,方木之前与此人打过照面,彼此性格相投,这一次也配合默契,联手成功破案。


刘子光从越南回来,向方木带来一个信息。或者说,‘转告’了一个消息。


方木并不奇怪——这起案子,果然与梁宝晴有关。




市局。


做完案件陈述,方木来到停车场,正要坐进车内,却见另一边的车上走下了刘子光。


刘子光站在车旁,有些踌躇,方木道,“刘队。”


刘子光循声看来。


方木问,“怎么了?”


刘子光犹豫了一下,问,“方木,我的车打不着火,能不能搭你的车,你回市区么?”


方木说,“回,送你一程?”


刘子光松了口气,道谢上车。


方木开着车,问刘子光去哪儿。


刘子光说,“到市区就行。”


方木说,“反正我也没事。你到了市区再打车,也得费时间。”


刘子光想了想,便报了地址。


是市区的一处餐厅。


方木设了导航,按地图开去,一边和刘子光寒暄几句市局附近不好叫车,刘子光应着,不时看一看表。


方木有一些好奇。是什么事能让刘子光这么急,连叫车的一点时间也等不得?




餐厅在一条梧桐路上。


车子驶近,靠着路边停下。


刘子光解开保险带下了车,快步走上前去。


路边,一棵梧桐树下,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容貌俊俏,衣着精致。见到刘子光的一瞬,眉目一亮。


刘子光加快脚步,走到那年轻男子的跟前,开口之前先含笑,说了几句话,可能是在解释未能准时抵达的原因。


他们二人挨得并不近,也没有超过尺度的肢体行为。然而他们注视彼此的神情与目光中的快乐,已经说明了许多。


刘子光转头来看方木,点了点头。


方木略一挥手,发动车子离去。




那之后,有一次偶然机会,方木在某家馆子里遇见了刘队和那名男子。


方木是无意间进来,进门之后才知道是沪上有名的蟹馆子,又正好是吃螃蟹的时候,馆子门口拿着号排队的人就有八九十个。


方木想走,却与近来的刘子光打了个照面。


刘子光以为方木是排不到队,便邀了方木一起吃饭。


方木盛情难却。


馆子大堂满满当当,包厢里却是雅致清净。


刘子光介绍了两边互相认识。方木才知道那名年轻男子是一名律师。


那位徐大律师不但容貌出色,极有风度,谈吐也风趣。


方木虽然见过不少人,也少有这样初次见面便能如沐春风,最关键的是,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这样的融洽来自于这位大律师的社交手腕,却没有刻意造作之感。


直到吃饭的时候,徐大律师摘掉手套。


方木一怔。


徐大律师的手掌上少了两根手指,另外两根是漆黑的机械义指。


摘掉手套的大律师认认真真剥起螃蟹,只有三根手指,剥起来很是别扭。


刘子光仿佛没有看见,和方木继续闲谈,但眉梢眼角,就是在留意,在关切。


徐律师成功的剥了一碟子蟹肉出来,很是满意的长出一口气,拿筷子整了整造型,摆了摆盘,点上姜醋,推给刘子光。


刘子光夹起一点尝了尝。


徐律师看着刘子光,问,“怎么样。”


刘子光说,“很好吃。”


徐律师眉眼一亮,说,“那当然,这儿可是我推荐的。”


刘子光看着徐律师,唇角含着微笑。


途中,刘子光起身离席去洗手间。


方木有几度欲言又止。徐大律师在察言观色的方面是个人精,便道,“说起来,我听刘队说,上次的案子要谢谢方警官。这是上回在越南受的伤,如果没有方警官帮忙,恐怕还不能全身而退。”


方木看着徐律师的伤口,说,“……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人能帮徐先生治好这个伤,令这个伤口复原如初,徐先生会愿意接受帮助么?”


徐律师扬扬眉,“方警官是要介绍整形医生给我?”


方木歉然,“是我问的冒昧了。”


徐律师看了一会儿方木,问,“是不是刘队跟你说了什么?”


方木一怔。


徐律师知道自己受伤之后,刘子光的心情从来没有真正的轻松过,便道,“受伤之前,我是什么样的人,受伤之后,我还是我。至于,‘复原如初’,”年轻人笑了一笑,将手放在桌上,正常手指与机械义指共同组成了一只诡异修长的手掌,他的目光之中闪动自信,“对我而言,这就是如初。”


 


一行人离开餐馆,各自告辞。


方木看着刘子光与徐律师并肩离去,也转过身,沿途漫步。


暮色初沉,夕阳晕染的橘红还残留在大厦顶端。


这个夜晚的风,有一点像是春风,使人沉醉。


这个世界,有多么丑陋,便有多么美好。 


有各种各样的人。


有人会因为一时的挫折而消沉。但有人在苦难面前永不放弃。


有人不配为人,但有人生而为人,历经磨难,始终不变。


众生卑微如蝼蚁,但蝼蚁也求生。


我不能热爱这个世界,却也不能憎恨这个世界。在这个浩瀚万千的世界面前,我不能也无权用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感受去定义其他人的生命与生活。


世界万物,有他们各自的道理,没有人有资格去裁断。


更加,没有人有权利去夺取他人的希望。




方木停下脚,抬起头,看着夜空。


夜空正在变深。


雾蒙蒙的蓝之后,是深蓝,幽蓝,紫蓝……直至漆黑,但漆黑之中,有遥远光年之外的恒星爆炸所生的微光。


星辰即使逝去,骸骨依旧不灭。


这点微光,在方木的眼底闪动。


梁宝晴,我会找到你。


在你犯下错误之前,我会阻止你。


这是我爱你的证明。






月光之下的沙漠宛若黄金之海。


某处建筑物。


房内铺着象牙灰的地毯。


金泰均打开房门,走进来,地毯吸取了大部分的足音。


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闭目小憩的男人。


金泰均站在沙发边,恭敬的说,“教授。”


梁宝晴睁开眼。


他的眼瞳,远比黄金之海更绝美,更令人窒息。


金泰均近乎于谦卑,“都准备好了,他们在等您。”


梁宝晴站起身。


金泰均拿起一旁的黑色大衣,为他披上,而后退到一旁。


梁宝晴垂下眼,看着手中的一支旧录音笔。抬起手,别在大衣内侧。


这支录音笔丢了许多年,无意中得回。




梁宝晴走出门口,长廊两侧,尽是恭敬而难掩狂热的信徒。


走廊的尽头,连接着一个即将到来的崭新时代,也连接着一场绝无仅有,精彩之极的终场戏。


这幕终场戏,一个人观赏,未免有些无趣。


所以,方木,我让你活着。


只有你有资格。




梁宝晴的唇角含着微微的笑意。


方木会想到么?那座堆满怪异尸体的焚化炉不是一个简单的疯狂图腾,而是一个计划的预演,一个未来的草稿,一座塔的雏形。


一座,通天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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