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默了一默,“……老爷子的电报。”
峰少一愣,皱起眉来。
她已经平了平呼吸,说,“你先去看看。”
峰少看她,脖子上还有吻痕,胸前还有自己的牙印,偏偏只差这一点点。
但父亲发来的电报又不得不去看,峰少握住了她的手,握了又握,放在唇边亲了亲,说,“等我。”
她点了点头。
峰少便站起身,她也起身,帮着峰少把衣服整了整,幸好只是揉皱了一些,大氅也在,拿着大氅一披一遮,也不算妨碍。
她帮峰少翻好了衣领,披上了大氅,峰少却一伸手把她拉进了怀里,一双手划过她的肩,搂紧了抱住了,一袭大氅围着,仿若自成一片小天地。两个人的呼吸都围在一起。
她说,“门外还等着。”
峰少闷闷说,“让他们等着。”
她笑着问,“还听不听道理了?”
峰少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倒忽然变成了个小孩子,磨磨蹭蹭只不肯放手。
她拉开峰少的手,说,“先去问清楚了什么事,副官既然这样急,一定有他的道理。”
峰少叹了口气,只好松手,转身出了房间。
副官在门外等得尴尬又着急,看见房门一开,立即退开一步,峰少说,“出什么事了。”
副官附耳说了几句,峰少皱眉,“可当真?”
副官说,“不敢虚报,已去查实,确是军情紧急。”
峰少立即抬步要走,但想了一想,又转回房间,拿起了马鞭,放在掌心中拍了一拍,才抬头对她说,“淮水吃紧,我要去看一看。”
她知道淮水线对东北一带极重要,便直接问,“什么时候去。”
峰少说,“这就去。”
她这才一愣,“现在?可东西还没有准备,你的衣服……”
峰少握了握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这是行军打仗,哪里要准备什么行李,再者峰少这样惯于马背征战的,早有一个随走随拿的包袱。
峰少看着她,却是自有千言万语,但一时说不尽,便叮嘱道,“淮水既战,只怕四下必有战火,此地也未必安稳。我上次给你预备的银行号票你都留着吧?若是不肯,你拿我的名签去银行支,上海北京广州那里我让人都去知会一声,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那几个地方总还是牢靠的。”
她说,“我记住了。你也要小心。”
峰少以为她跟父亲一样是叮嘱自己必要战赢,便一笑,“我可从来没有打过败仗。”
她说,“你要平安回来。”
她又说,“我要你平安回来。”
峰少这才收了笑容,抬起手来,摘下她的耳坠。她今日戴的是一枚长长的金色流苏耳垂,峰少握在手中,又贴身收进了怀中内袋,认认真真看她,“回来的时候,我还给你。”
峰少说完这句,便转身出了房间。
副官早在门外捧了军帽。
峰少接过军帽一戴,一径下楼,军靴踏得楼梯声声作响。出了门,早已备好了马,翻身上马,扬鞭一甩,马蹄便奔雷一般而去。
峰少一走,先是大队人马转移,如来时一般,兵荷枪,马拖炮,轰隆隆出了城。城中又因为战事消息闹了一日,有无数人上门来打探。
她让佣人闭门不出,挨了半日,到了深夜里,大宅里总算安静下来。
但这安静,与以前的安静又不同。
她换了衣服,到了大厅吃晚饭,她夹了一筷子,便不由得想他不知此刻吃了饭没有。
再到夜里吃了夜宵,看见是杏仁糊,就想起是他爱吃的。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去了隔壁房间。
峰少原就住在这儿,走得匆忙,样样都没有拿走。盥洗室的黄铜台子上还放着刮胡刀和泡沫膏,衣架上挂着一件换下来的衬衣,开了柜子,她倒是愣了愣,整整齐齐的叠着那一件软银缎子。
她伸手摸了摸,知道洗过了,是干净的。
心里的话百转千回,到了嘴边,便是低低的一声,傻瓜。
再转头去看窗外的月亮,月光皎洁,照着群山千峰,不知道照不照得到他。
明明只走了一日,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峰少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那些个花花草草还在,她每天收拾摆弄,又回到成亲以前的时候,日子过得倒也不坏。
峰少那头起初还有信时时过来,再过了一段日子,信来到越来越少。
霜降之后,淮水战事危殆的消息已是全城皆知。
今年冷得格外厉害,她穿上了峰少买的那件烟灰貂皮。
霜落雁走,她正准备冬至节的事,家里却来了一个客人。
她听见前门通报,皱了皱眉,立了片刻,才说,“请进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
穿得倒还是衣着光鲜,但就带了一只扁扁的行李箱,手头有的金银物什变卖得差不多了,正发愁何处筹钱,却听闻淮水吃紧,峰少那一支已赶赴过去。他当即大喜,转回家中,先看四壁,都与原样无差,还更添富丽堂皇一些。又怎么能不添,峰少心里自有了她,就觉得什么都配不起她,一样一样都要换了。可是换到一半,便不得不走了。
父亲再看她。
她坐在花厅里,让人开了八面窗户透一透气,凛风吹进来,吹得她一身貂袍毛皮细细抖动,却是一点不冷。
父亲开口就说,“他留了多少,你手里还捏着多少,都拿出来。”
她端着茶,喝一口,说,“父亲说的谁。”
父亲皱眉,“还有谁!那个小畜生!我进城来都已经听说了,那小畜生对你倒是很好,金银珠宝搜罗起来,只怕也有半城。”
父亲有意把这件事抖出来,就是要她知道,别想瞒起来半点。
她再喝一口茶,茶是热的,心是冷的,“那是他的东西。”
父亲气得说,“他什么?这儿的寸土寸屋!都是我们的!”
她平平静静的说,“父亲已经把我和这屋子,这家业,这名声,这气节,都给了他了。”
父亲一愣,她面色平静,一双眼微微低垂,掩住的是一股傲气。
父亲握紧了紧椅把,但到底压住了怒火,慢慢说,“你心里怨恨我,也是应当的。但我当时也是被他威逼,枪都顶在了脑袋上,你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
她抚着袖子上一管皮草,说,“父亲有父亲的苦衷。我明白。”
父亲已喜,“你明白就好。我听说,他把银行号票也放在你这儿,这一仗怕是不能善了了,你把号票给我,我替你收住了。”
她的手停了停,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恕我不能。”
父亲一拍桌子,“父母在无私产!你还想昧下不成!?”
她站起身,说,“这原本就是我和他的。”
父亲怒而起身,“你为了这么一个畜生,连父亲的死活都不管了?!”
她看着父亲,说,“当年母亲和弟弟的死活,父亲可有管过。”
父亲一张脸先是煞白,再是紫涨,扬起手来,便是一记耳光!
她被打得倒退一步,佣人再不能装不闻不问,围上来搀扶她,她挥了挥手,立定了看父亲,说,“父亲若要住下,我有孝义压身,不能赶。但父亲图谋其他,就怪不得我。”
她留下这句话,便出了花厅,佣人都怕她伤心,她却抚了抚被打的那边脸颊,想到了若是那个小军阀在场,不知道他要气成什么样子。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露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