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尘柔声道,“我这次回来确实是要成亲。”他将怀表塞进波波的手里,“你可愿意嫁给我?”
波波抬起眼来,看着安逸尘。
良久良久,她乌黑的眼珠浮出一层蒙蒙的水雾,眨了一眨。
落下了一颗眼泪。
落在了怀表之上。
安逸尘看见了波波落泪,便一愣,问,“怎么了?”
波波不答,只是抬起手擦掉泪痕,但眼泪,越擦越多。
安逸尘这一个见惯风浪等闲不变色的探长,慌了手脚,擦眼泪不是,不擦眼泪也不是,往日的镇定自若此刻全都成了手足无措,问波波,“到底怎么了?”
波波咬着嘴唇,咬得嘴唇发白,狠狠擦眼泪,眼泪再多,总有擦干的一刻。
偏偏眼泪还要落,偏偏心还要痛。
安逸尘,你这个大笨蛋。
你这个世上最笨最笨的大笨蛋,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不是一个女孩子。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根本不喜欢你。
你难道看不出来,从一开始,我就在戏弄你。
他越这样想,眼泪越是落得凶。
安逸尘实在没有了办法。
心上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哭得连气都快上不来了,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安逸尘叹了口气。
听见这一声叹息,波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起了极大的委屈,眼泪还要落,却听安逸尘一声,“你不愿意成亲,那就……不成。”
波波愣了一下,看着安逸尘。
安逸尘也看着她,看见她圆圆的眼睛里,凝出了一颗泪珠,啪嗒,落下去。
安逸尘问自己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伸出手,抱住了波波。
波波的个儿比一般的女孩儿要高,靠在他的肩上,不一会儿,肩头就觉出一层湿意。
安逸尘试着轻轻拍了一下波波的后背,柔声说,“我不求亲了,成不成?”
波波哭。
安逸尘无奈,“成亲也哭,不成亲也哭,我实在不明白你。”
波波踩了一下安逸尘的脚。
安逸尘哎哟一声。
波波哽着声,“你别跟我成亲。你去找别人成亲。”
安逸尘说,“我去找谁?”
波波说,“那个上海的姑娘。”
安逸尘说,“没有那个姑娘,我骗你的。”
波波抬起手,抓住了安逸尘肩后的衣裳,闷闷的说,“那你就去找一个。”
安逸尘忍住笑,问,“怎么找?”
波波说,“找姑娘还不简单。”
安逸尘说,“找姑娘很简单,可是找你这样的,很难。”
波波沉默了一会儿,说,“也对,找我这样难看的,的确很难。”
安逸尘把波波扶住了,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她的眼睛大大的,圆圆的,因为哭得气急,额头的刘海都被汗粘住,鼻子哭得发红,嘴唇却水润润的。
安逸尘捧住了波波的脸。
波波往后躲。
安逸尘轻声说,“哪儿难看,你指给我看。”
波波抿了抿唇,也小声说,“你去了趟上海,也学会骗人了。”
安逸尘说,“明明是眉毛好看,眼睛好看,”说着,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波波的嘴唇。
波波低声说,“你别……”
安逸尘探身过来,亲了一下波波的嘴唇。
波波睁着眼睛看他,想要扮出生气的样子,却有一种怯怯的虚张声势,说,“……安逸尘,你要后悔的。”
安逸尘微笑的说,“我不会。”
波波说,“我很坏。”
安逸尘说,“我也很坏。”
波波眼珠子一转,说,“其实我……我已经有孩子了。”
安逸尘看了波波一会儿,点点头,说,“正好,我们一起养。”
波波瞪眼,“安逸尘!你是不是傻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也养?”
安逸尘说,“我要娶你,自然对你好,对你的孩子也是一样的好。”
波波咬着嘴唇,又说,“我爸爱赌,欠了人家好几万大洋。”
安逸尘说,“我们一起还。”
波波说,“我妹爱花钱,也欠了镇上一堆债。”
安逸尘说,“我也还。”
波波急了,“安逸尘!”
安逸尘说,“我会去查清楚,你家人若是被人蒙骗,我们自然能帮就帮。但若是他们自己品行问题,我不能看着你被他们拖累,,你愿不愿意,我都带你走。”
波波怔怔的看着安逸尘,安逸尘捏一捏她的鼻子,笑说,“可不许再哭了,再哭,脸都花了。”
波波心中一惊,下意识捂住脸,难道脸上的粉教眼泪冲开了?
他又赶紧捂住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好似摸到了一点点胡茬。
波波心中慌乱起来,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安逸尘拉住波波的胳膊,看得出波波的面色变了几变,便问,“怎么了?”
波波捂住嘴,“没……没什么,我想起有事,我要先回家去。”
安逸尘却不放手,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波波心中又慌又乱,说,“这……这个……”
他急中生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大的事,你、你就这么提?”
安逸尘一怔,波波说的也对。
自己与波波在这里即便定下了,也是私定终生。必要过采纳文定,也要自己的父亲上门向波波家的父母提亲。
安逸尘的手松开了一松,波波便立即抽出手来,返身往山下走。
安逸尘急忙喊,“波波!”
波波站住脚,却不回头。
安逸尘说,“我去与父亲商量,你给我两天时间……不,三天时间。你我还在这儿相见,到时候我带我父亲的聘书来。”
波波心慌意乱,一心急着回去补妆,便胡乱点了点头。
安逸尘见到她的点头,心里终于定了一定。
他也下山,回到家中。
安父见他进了家门,眼皮也不抬一下,说,“终于回来了。”
安逸尘走到了安父面前,站住了脚,站直了身,一身浅啡风衣衬得身长玉立,淡淡说,“父亲,我要成亲。”
安父终于抬眼,看了安逸尘一眼,“你要成亲?”
安逸尘说,“父亲要我办的事,我会在三日之内办妥。相对的,请父亲为我提亲。”
安父也站起身来,看着安逸尘的双目,“此话当真?”
安逸尘面容宛若冰雪雕琢,既无情,也无暖,“父亲的仇,我为父亲报了。从此之后,我与父亲尽了情分。”
安父盯着安逸尘好一会儿,说,“好。”
说罢,安父出了屋子。
安逸尘知道安父又是去佛堂为母亲上香。
他握紧双拳,缓缓吐出一口气去,握紧了风衣口袋里的怀表,这一块表,今天没来得及送出去。待三天之后,再送一次。
安逸尘想到那个桃花树下的少女,唇角便有了一丝温柔。
他朝,报仇之日,便是花烛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