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15】

徐天一愣，终于回过头来，正迎住刘子光的视线。

刘子光的神情平静声音温柔，温柔之中，有许许多多没有说出口的情衷，“从很早以前，我只喜欢一个人。”

听见刘子光这句话，徐天还懵懵的，其实这句话很简单，道理也很明白。刘子光早就喜欢自己了。

但不敢想得太明白，怕万一不是，怕万一落空。

越是握在了手里，越不敢握得太紧。

况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制住了庄奕朗，才能查清楚这背后的来龙去脉。

刘子光盯紧了庄奕朗，同时示意徐天打电话报警。

徐天拿出手机。

庄奕朗忽然说，“天天，你不问一问高森的近况么。”

徐天的手一顿。

刘子光听见庄奕朗喊的那一声‘天天 ’，眉头一皱，枪口对准庄奕朗。

庄奕朗却视枪口若无物，只看着徐天，说，“高森倒是问起过你。”

徐天说，“高森……”

刘子光先一步说，“不急于一时，我们一定能问的出来。”

庄奕朗说，“天天，你真的不急？我倒是无所谓，但是我若没有回音，”庄奕朗看了下腕表，“五分钟之后，高森就是一个死人。”

徐天下意识看向刘子光，刘子光无表情，目光更是冰冷，说，“你怎么证明高森还活着。”

庄奕朗很干脆的说，“没有。”他看着刘子光，嘴角扭出一丝冷笑，“我没有证据。”

徐天说，“你！”

庄奕朗说，“不光是高森，还有你的好秘书，和你的好同学，他们现在一个在跟男朋友约会，一个在家里，”庄奕朗深深吸一口气，这个城市常年湿度极高，雨落下来，落在地面，溅起水腥气，这股腥气萦绕胸间，挥之不去。

“……这样平平静静的生活真是令人羡慕，”庄奕朗说，“但是平静不了多久。我的人现在就在他们附近，五分钟后，不止死一个高森。”

徐天被激怒，但被刘子光拦住，刘子光低声说，“他是在故意惹怒你，他没有那么多人手的！”

徐天看向刘子光。

刘子光说，“相信我。”

徐天咬紧嘴唇，忍耐回去。

刘子光转头看向庄奕朗，“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庄奕朗说，“你不相信？你是不是不信我有人手？我的确是没有，但是你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我做到这些事。”

刘子光眉头微微一皱。

庄奕朗清清楚楚吐出那个名字，“蓬明。”

刘子光陡然变色，“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庄奕朗说，“他可以骗你一次，当然可以骗到你第二次。”

刘子光深深吸一口，握紧双拳，说，“我亲眼见到法医解剖，验过DNA，蓬明的的确确死了。”

庄奕朗一笑，“你不愿意相信，那就不信算了。天天，你呢？依然决定带我回去，随便帮你的朋友们收尸？”

徐天盯着庄奕朗，说，“我不相信没有证据的事。”

庄奕朗轻轻拍了拍手掌，说，“好，那就带我去警局。”

他说着，果然伸出手，手腕并在一处，向着徐天递了递。

徐天看着庄奕朗，“……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庄奕朗不回答，只是微笑。

刘子光低声说，“天天，报警。”

徐天不动。

刘子光一手持枪，一手摸过手机，正要摁下号码，却被徐天制止。

刘子光心中一沉，看向徐天，“……天天！他故意说这些来干扰你！”

徐天看着庄奕朗，说，“我说最后一次，高森如果活着，我要看见证据。”

庄奕朗嘴角的轻浮笑容渐渐收去，露出阴狠的眼神，如潮水退去之后露出的礁石，狰狞丑恶。

庄奕朗手一动。刘子光的枪口立即对准。

庄奕朗说，“放松点，我拿证据给徐天。”

他高举右手，左手从口袋中拿出一只手机，点开一个实时监控的app，将屏幕展现给徐天。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类似封闭空间的角落，高森就被捆在角落里，看上去疲倦不堪，但仍有呼吸。

徐天辨认，对刘子光说，“的确是高森。”

刘子光看向庄奕朗，“人在哪儿。”

庄奕朗说，“我不想告诉你，我只告诉天天，”他看着徐天，说，“天天，我带你去。”

刘子光厉声说，“庄奕朗！”

庄奕朗置若罔闻，只看徐天，“天天，我的车就在附近。”

刘子光抓住徐天的胳膊，扯到自己身后。刘子光面孔雪白，杀气再也遮掩不住，目光锐利如刀，只是被盯着，便有肌肤破裂一般的痛楚。

庄奕朗感觉到了这份痛楚，但压抑不住心中的畅快淋漓。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

就是这样的痛苦。

庄奕朗说，“刘队不是一向最有责任感，最有正义感的么，难道这一次要眼睁睁见无辜人质去死？”

刘子光开口，“有什么话，回警局再说。”

庄奕朗说，“好啊，我一定配合。”

徐天急忙说，“那高森！”

庄奕朗看一眼手表，说，“再等三分钟，你就能帮他们处理后事。”

徐天急道，“等一等！”再转头看刘子光，下意识寻找刘子光的帮助。

但刘子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盯着庄奕朗。

徐天急道，“怎么办！”

刘子光一反常态的沉默。

庄奕朗说，“刘队知道该怎么办，刘队不愿意说而已。”

刘子光说，“住口。”

庄奕朗说，“刘队心里清楚。”

刘子光声音如嘶，“庄奕朗！”

庄奕朗却加快语速，如同密集的雨滴一般间不容发，“刘队，你不是最喜欢自我牺牲来拯救世人的吗，你不是连蓬明都可以忍受都可以屈从的吗？现在三条人命在你手上，怎么？你不愿意牺牲了？别人一定不相信，刘子光刘队长，这么高山明月一样的人物，这么坦荡无私的胸怀……”

刘子光猛地一大步上前，枪口抵住庄奕朗的眉心。

徐天吃了一惊，拽住刘子光的胳膊。

庄奕朗被枪抵住，眼中的疯狂却越发高涨，“开枪。开枪啊！”

刘子光的手指移到扳机上。

徐天心惊，“子光！”

刘子光的手指一顿。

徐天盯着刘子光的双眼，“冷静！”

刘子光咬紧牙关，脖颈青筋凸起，徐天手心传来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肌肤上，这一点温度，让刘子光从扳机上慢慢移开手指，但庄奕朗却在此时说，“只剩九十秒。”

徐天盯着庄奕朗。

年轻人的双眸清澈坚定，是怒火洗礼之后的清澈，恨意淬炼之后的坚定。

徐天说，“我跟你走。”

刘子光浑身一震，“不行！”

庄奕朗说，“真的？”

徐天说，“你现在马上通知你的同伴。”

庄奕朗说，“你万一是缓兵之计，骗了我呢。”

徐天说，“高森人在你手里，我就算骗你，也只能骗一时，你随时都可以杀他。”

庄奕朗看着徐天，神色莫测。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失。

徐天心中焦急，但面上丝毫不露破绽，冷静说，“高森如果死了，我就没有必要跟你回去。”

庄奕朗慢慢抬起手，在手机上按下一个键。

刘子光此时闪电一般抬手，他不会杀庄奕朗，但是射穿手腕，抢下手机，这一点还是办得到的。

庄奕朗却早有所料，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但出乎两人意料，徐天挡在了庄奕朗的身前。

刘子光及时住手，面色铁青，“徐天！”

徐天说，“我必须跟他走。”

刘子光扣住徐天手腕，手劲极大，掐得徐天的手腕发白。

徐天忍住疼痛，“高森还在他手里，还有另外两个……”

刘子光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会让你跟他走。”

徐天说，“我必须跟他走。”

刘子光收紧手，徐天几乎以为自己的手腕会被捏断。

刘子光嘶哑说，“不行。”

徐天说，“会有人死。”

刘子光盯着徐天，死死盯着，直到眼底浮现一层淡淡血色，“我管不了。”声音极涩，如刀锋刮过砂砾，“徐天，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也会恐惧，也会胆怯，也会害怕。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怕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徐天走入危险。

若见死不救，良心会折磨余生，宁愿承受折磨，也不能失去徐天。

一个人，一双手，救不了苍生。但是粉身碎骨，都要保护生命之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一辆车自雨夜深处静静驶来，停在路的另一侧。

庄奕朗看向徐天。

徐天掰开刘子光的手，但掰不开。

庄奕朗冷笑，也不再劝，转身走向车。他有把握，刘子光绝对不会阻拦自己。

此时此刻，刘子光想阻止的人只有徐天。

徐天怕庄奕朗就此逃脱，更怕高森等人遭遇不测，急道，“放开我！”

刘子光不说话，只是紧抓不放。

徐天情急，看见刘子光手中枪，竟伸手去夺。

刘子光一惊，怕枪走火误伤徐天，急忙撤手，徐天趁机挣手出来，转身追上庄奕朗。

“徐天！”

徐天停下步，一咬牙，回过头去。

刘子光站在梧桐树下，头发沾了雨丝，越发漆黑，黑如子夜，双眸泛出血红。

庄奕朗已坐进车内，吩咐司机，“开车。”

徐天听见引擎发动，道，“等一等！”

司机看庄奕朗，庄奕朗推开车门，看着徐天，抬起手腕，轻轻敲了一下手表表面。

徐天知道庄奕朗不会给自己太多时间，便说，“刘子光，人命关天，我必须得去。”

刘子光没有说话，手却一动，竟是将枪口对准了徐天的腿。

徐天错愕至极，刘子光竟然不惜打伤自己也要留下自己？

却也看见了刘子光的唇咬得渗出血丝，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

刘子光开口，“徐天，你的手指确实与我有关，你之前受过伤吃过苦，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我们，”他顿了一顿，雨水从面颊流下，竟如泪痕，“……我们。”

刘子光哽住，又顿了一顿，再开口，声音已不忍闻，“……我们。”

说了这两个字，再说不下去。多少艰难，多少甘苦，多少剖出来的心意，怎么用言语来解释。

徐天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些画面，但抓不住看不清。

庄奕朗敲了敲司机的车背，司机按了一声短促喇叭。

徐天咬牙，“刘子光，相信我！”

年轻人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你相信我吗。”

“你要相信我不会有事，我不会死。我等你来。”

“刘子光，我知道你在，我不怕。”

刘子光手臂陡然伸直，枪口对准了徐天的脚边。

徐天见刘子光变色，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庄奕朗见状，心中生出百般嘲讽，看来徐天是走不掉了，这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徐天很快就会收到高森的死讯，那是自己送给徐天的一份大礼。

庄奕朗关上车门，却听一声枪响！

庄奕朗的手一顿。

子弹射在徐天的脚边。

刘子光面上毫无半点血色，神情极其冷酷，说，“我真的会开枪。”

徐天看着脚边弹痕，再看刘子光，苦笑说，“你不相信我？”

刘子光说，“我只要你留下。”

徐天看着刘子光，轻轻说，“可我不能看着你难受。”

刘子光握枪的手一颤，徐天知道自己会良心不安，知道自己会负疚一生，徐天什么都知道！ 

徐天说，“况且庄奕朗拿住我来要挟，那些人都是我的朋友，我做不到心安理得。”

刘子光不说，也不听，也不看。他压下一切感知，他忽略所有的情绪，他只要自己专注一件事，就是不能让徐天离开。

徐天看着刘子光，忽然走了过去，伸出双臂，一下抱住了刘子光。

刘子光一震。

徐天附耳，说得极快，“庄奕朗如果要杀我，早有无数机会，他想方设法带我走，一定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这背后有问题。”

庄奕朗直觉不对，警觉道，“徐天！”

徐天松开怀抱，看着刘子光的双目，“你不相信我，但我相信你。”他的手沿着刘子光的胳膊滑下来，握住刘子光的手，紧紧握了一握，“找到我，带我回家。”

然后，抽出了手。

掌中落空。

又是这样。

又是如此。

刘子光收紧拳，指尖刺入掌心，不觉痛楚，只觉一把火将五脏六腑焚烧殆尽，“——徐天！！”

徐天听见了，但没有回头，弯腰坐进车内。

车门关上，绝尘而去，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刘子光抬手摁住额角，眼前阵阵发黑，但强迫冷静，分析事件现状，转身快步回到家中，走入书房，将书架上，桌上，抽屉中的资料统统拿出来，胡乱翻开，这里面有线索，徐天说过，有利用价值，是什么利用价值？跟哪个案子有关？投资？诉讼？股权？

刘子光忽然一把将所有文件扫翻在地。看不进去任何字，心跳得连胸腔都在发疼，血液仿佛煮沸一般煎熬。

必须先找到庄奕朗的落脚点！但是靠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行。

刘子光拿出手机，拨出号码。

小赵接起，“喂，队长。”

刘子光说，“替我销假。”

小赵没反应过来，“啊？”

刘子光径直往下说，“马上集合全体队员，现场待命！”

小赵下意识回答，“是！”

接着再问，“队长，什么状况，出事了？”

刘子光一窒，“……集合等一等，你先帮我销假。”

小赵疑惑的应是。

刘子光切断手机，手指抵住眉心。

这次情况与上一次蓬明不同，那一次师出有名，但这一次自己甚至不知道庄奕朗为什么盯上徐天。私仇？个人恩怨？这些不够让A队出动。

抓捕庄奕朗这名逃犯？那是市局的范围。

绑架高森？那也是市局的，更何况自己还没有任何实质证据。

刘子光看见自己的手指在抖，用另一只手扼住。

冷静，刘子光，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不能被庄奕朗弄乱步调，这就是庄奕朗想看见的。

刘子光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出房门。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

刘子光几乎是用拍的敲开家门。

刘妈妈打开门，诧异的说，“子光？这么晚……”

刘子光说，“爸在哪儿。”

刘爸爸闻声，披着睡衣走出卧室，看见刘子光浑身被雨浸湿的样子，心知出事，多年来职业习惯，越是紧急越是冷静，沉声道，“怎么了？”

刘子光看着刘爸爸，说，“爸，我求你一件事。”

刘爸爸诧异，“什么事？” 

刘子光说，“我知道您跟崔局是老朋友，请您帮我请示崔局，准许我带A队行动。”

刘爸爸的目光锐利起来，“为什么。”

刘子光握紧拳，“……跟一起绑架案有关。”

刘爸爸说，“绑架案？谁被绑架了？”

刘子光说，“此事刻不容缓，您等我之后再向你解释。”

刘爸爸盯着刘子光，当年坐镇东南的气势再度回来，不容辩驳的说，“我现在就要这个解释。”

刘子光看着刘爸爸，双膝一沉。

刘妈妈惊呼，“子光！你做什么呀！”

刘子光背脊笔挺，跪在父亲面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爸，我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我只求您帮我这一次。”

刘爸爸也是微微变色，儿子的个性，自己最了解。刘子光绝对不可能求任何人，但此时此刻，刘子光的的确确就跪在了自己的眼前。

刘爸爸说，“起来。”

刘子光不动。

刘爸爸说，“怎么？我不答应你就不起来了？你要挟我？”

刘子光开口，声音沙哑，“……爸，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刘爸爸说，“原因。”

“……”

刘爸爸提高声，“我问你原因。”

刘子光咬住唇，下唇本已咬出了伤痕，此刻更是血迹斑斑。

刘爸爸审视刘子光，说，“不到万不得已，你不会这么做。你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一定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刘子光听见父亲愿意出手相助，心中似喜还悲。

刘爸爸却道，“但这件事，我不能帮。”

刘子光胸口如遭重击，“爸！”

刘爸爸厉声道，“你是我的儿子。你的队员，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你应该做的是保护他们，保护你的队员！可你现在呢！你因为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就要拉着他们去为你犯险！刘子光，你扪心自问，我应该帮你吗？！没有正当理由之前，我不可能让任何人去涉险！”

刘子光一动不动，如木雕泥塑一般。

刘妈妈看着刘子光的背影，又是担心又是不忍，“子光……”

刘子光的背影晃了一晃，扶着膝盖站起来，转身走向门口，走到了门口，眼前一阵黑，竟站立不住。

刘妈妈连忙扶住刘子光。

刘子光闭了闭眼，哑声说，“……妈，对不起。”

刘妈妈担心不已，“子光，有什么话你好好跟你爸爸讲，你爸爸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刘子光说，“爸说得对……这件事不对的是我。”

刘妈妈说，“子光，你面色很差，你坐下休息一下好不好？”

刘子光眉目一动，喃喃说，“不行，没时间了。”

刘妈妈听不分明，还要再劝，刘子光已经站直，快步出门。

出了小区，坐进车中。

刘子光发动车子，但车一时打不着火。

刘子光再发动。

不能再浪费时间。

要立即去找徐天。

要把徐天带回来。

 

一再转动钥匙，车子的火依旧没有打着。

刘子光停下转动，忽然，一拳狠狠砸上方向盘。痛苦与绝望压垮双肩，再也背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