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5】

晓波有个主意，想带星空蓝出去逛一圈。

这两天，星空蓝嘱咐自己开始收拾行李，偶尔打电话的时候带出一两句，听意思是离开北京也就是这几天。

晓波想趁没走之前，带星空蓝出去转转，这一天天的都闷在家里，该领略一下故都的秋。

但这个出去，就很讲求技术含量。

如果是打车带着星空蓝把城里兜一圈，那无非是从一个大房子里换到一个小铁皮盒子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没有意思。

如果是推着轮椅在附近转一圈，自己是想带他看风景，不是想让别人看他。

要不然，自己骑着自行车，让他坐后头，可万一坐得不稳当呢？拿绳子把他跟自己绑上固定住？

那还不如不出去呢。

世上没有难得住晓波的事。

晓波把家里的事该干的都干完了，抓紧时间溜出去捣腾几回，都准备好了，这才回家里，准备请皇上御驾出征。

皇上刚开完会，捏着鼻梁休息。

晓波泡了杯热茶。

皇上看一眼，推开。

晓波不生气，非但不生气，还好声好气，说，“今天喝过咖啡啦，喝这个。”

皇上说，“我不喝花茶。”

老北京泡茶，头一个想到的准保是茉莉。

晓波心想，嘿，惯你了是不是。

但态度依旧良好，语气依旧耐性，“那我泡个别的？普洱？龙井？小青柑？”

皇上说，“我喝咖啡。”

晓波心想咖咖咖，喝你一嘴大黑牙。

但皇上不是啊。

皇上是薄唇糯齿，雪肤漆眸，高鼻梁深眼窝，看晓波一眼，晓波就说，“那回来再喝吧。”

皇上说，“回来？去哪儿？”

晓波弯下身，凑着轮椅，说，“咱，出去走走？”

皇上看着晓波，说，“你想出去？”

晓波用力点头，说，“嗳，想。”

皇上说，“哦，我不想。”

晓波看着皇上。

皇上偏着头仰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晓波。

晓波气哼哼的想，这祸国殃民的皇上，这扰乱朝纲的昏君。

但是身子一矮，往下一蹲，一只膝盖点地，扶着轮椅把手，再说，“真不想出去？”

皇上问，“出去干什么？”

看看你的大好河山啊。晓波把这话咽回去，说，“外头可好看了。”

皇上偏了偏头，说，“看什么呢？”

晓波说，“看……看……外头有哥斯拉！二十八米高，眼似铜铃！”

皇上说，“这样啊，那你打个电话给奥特曼，咱们就别出去了。”

晓波憋住了。

怎么连胡说都行不通呢。

看着晓波憋得鼓鼓的腮帮子，皇上终于忍不住一笑，说，“那就出去吧。”

晓波一怔，有点意外之喜，“真的？”

星空蓝把晓波这几天的鼓捣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是就要离开北京了，晓波想带自己出去走一走。

他并不想出去。但晓波如此用心。再想到，外头大街上都是陌生人，他可以承受陌生人好奇的打量。

那些打量，比来自朋友家人的同情怜悯、揣摩估测，要容易承受得多。

星空蓝说了句是真的，就要驾驶轮椅往门外去，却被晓波打横抱起。

星空蓝一下被抱起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晓波。

晓波冲着星空蓝一扬眉，大步就往门外走，唯恐慢一点，星空蓝就要改主意。

星空蓝说，“慢点儿，晓波，小心台阶。”

晓波高高兴兴的说，“你放心，摔着谁，都不摔了你。”

说话功夫已经出了垂花门，再迈开大长腿，往槛外一跨。

一辆黄包车停在门口。

星空蓝有点惊讶。

晓波满脸得意，说，“坐上去试试？”

星空蓝说，“好。”

晓波把星空蓝小心翼翼的抱上车，这一路奔得他都有点大喘气，缓过来，再看着星空蓝。

这黄包车跟什刹海游胡同的车没什么区别，跑在街上并不惹人眼，而星空蓝坐在上头，谁也看不出这个容貌俊美的男人和正常人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星空蓝左右看了车子，再看晓波。

晓波就笑嘻嘻的让他看。

星空蓝抿了抿唇，说，“拿钥匙了没有？拿了我们就走吧。”

晓波往前凑了凑，说，“没别的跟我说啦？”

星空蓝问，“说什么？”

晓波说，“你想想？”

星空蓝认真思索，再看晓波。

晓波一脸期待。

星空蓝恍然。

晓波说，“想到了？”

星空蓝说，“想到了。”

晓波上半身都快扒在了黄包车上，说，“想到了就说呗。”

星空蓝拍了拍晓波的手背，说，“这车钱，不报销。”

晓波一下子这个嘴撇得能从什刹海到万寿山。

星空蓝忍住笑。

晓波嘀咕，“说句谢谢都不肯，小气。”

星空蓝还是装没听见。

晓波嘀咕完了，就回家里，拿了事先准备的牛仔外套，一包零食，一保温瓶的热茶，把外套盖在星空蓝的膝上，更看不出来异样。

星空蓝再兜好了零食和热茶，看着晓波把车拉起来。

星空蓝错愕，“等一等。”

晓波扭头看星空蓝。

星空蓝说，“拉车的是你？”

晓波一脸‘不然呢’。

星空蓝正色，“我跟你开玩笑的，给你报销，你去雇一个人来。”

晓波说，“不用别人，我真的可以。”

星空蓝皱眉，抓住扶手，“不行。”

晓波瞅他，说，“说不行，也没用。”这年轻人一脸的坏，“您自个儿也下不来。”

星空蓝语塞，着急但没用。

附近就是什刹海，晓波又熟路，三拐两拐的就快到那了，但那游客多，晓波也没想去，就在胡同里转悠转悠。

有院子里种的柿子树，这会儿枝桠望天长，挂满硕硕红柿，瞧着喜庆又分明。风吹来，带点凉意，但不冷。有些胡同窄，两处院子隔空架瓜蔓，叶子尚未凋尽，垂着干了的丝瓜，晒得灰里泛黄。

张晓波这段时间锻炼得好，再加上黄包车有车轮助力，一路走来确实是有点累，但支持得住。

可星空蓝哪里放心，更没有看风景的心情，皱眉看晓波的背影，说，“晓波。”

晓波说，“我没事。”

星空蓝声音一冷，“晓波。”

晓波没奈何，只得放下车杆，转身看着星空蓝。

星空蓝就看见晓波因为使力，红扑扑的面颊，渗出汗水的额头。从那堆七零八碎里翻出一包餐巾纸，抽了一张出来给晓波擦汗。

晓波有点不好意思的躲了一下。

星空蓝皱眉说，“我们回去。”

晓波说，“没事，我真拉得动。”

星空蓝很坚持，“去雇一个人。”

晓波说，“何必花那钱。再说了，我一边拉着车，一边还能给你讲讲附近的风景典故。”

星空蓝也不劝说了，就坐在车上，沉默的注视晓波。

薄薄的唇，抿成一道线。漆黑的眼珠，满是抵触。

僵持了一会儿，晓波叹口气，说，“……要不，这次，我们就到这儿？”

星空蓝依旧沉默。

晓波挠挠后脖子，说，“我们打车回去？”

星空蓝这才神情松动了些。

晓波说，“可不行啊，这车怎么办。我得拉回去，还得还人呢。”

星空蓝说，“那就买了。”

晓波说，“你买这车，就为把它丢路边？”

星空蓝有点动了真气，说，“我有钱，我高兴，我愿意。”

晓波叹气，“行呗，你有钱你乐意。”

星空蓝见晓波不拦，也就柔和了态度，说，“你过来。”

晓波伸脖子过去，让星空蓝擦汗。

这时候，就听平地里一声叫唤，“哟，这不我们波哥吗。”

晓波皱眉，余光一瞥。便是上回的篮球裤和耳钉。

耳钉说，“真是咱有缘，在这儿遇上了。”

晓波不理，只当没听见，看着星空蓝说，“我叫了辆车过来，我们先坐车回去。”

星空蓝也不理那两个人，点点头，说，“好。”

耳钉说，“波哥，相逢即是有缘，咱们说两句？”

晓波回头，盯着对方，“我不理你，是给你脸。你别给脸不要脸。”

耳钉笑了笑，说，“钱的事，咱们总得说一说。”

晓波说，“有什么事，让他跟我来说。”握紧拳，说，“他既然觉得是我害了他，那就让他自己来找我！”

星空蓝按了一下晓波的肩，说，“没必要跟这种人浪费时间。”

晓波握拳，忍了一会儿，深深吸口气，说，“嗯，我们回家。”

耳钉眼神阴一下，冲篮球裤递个眼神，篮球裤心领神会，往旁边退开两步。

晓波瞧着不对劲，刚想上去，却被耳钉把肩头一拉。

晓波一把扣住耳钉的手腕。

握力之重，让耳钉心里骂了声娘。

晓波怒道，“你想干什么？！”

就在此时，篮球裤冲着黄包车狠劲一踹。

星空蓝错愕之下来不及反应，黄包车借着劲，竟往胡同口斜斜冲出去。

晓波如揭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整个人一瞬间又惊又怒又害怕，浑身如坠冰窖，“——！！”